“痛吗?”张立伟问。
费萧只得说:“我试着完成‘三分’要求的时候,有点。”
张立伟看了一眼旁边的唐昭辉,脸色并不好看。他在功能动作筛查报告的表格上打了一个“0分”。
费萧记得这些体能测试的标准。上举木棒深蹲这项要想拿到三分,得满足四个条件:躯干与胫骨平行或垂直地面、股骨低于水平线、膝与脚成一条直线、钢条在脚的正上方。之前他做到这些毫无压力。但现在他努力去做感到疼痛,这项就完全拿不到分数了。
他脸上的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状况一定有退步,但没想到会这么糟。这意味着划水的动作没法最充分地展开,而如果每一个划水的动作都有潜在的问题,总成绩肯定好不了的。此时,刘元刚好做完肩部扛木棒跨栏架,费萧准备走过去做第二个项目。张立伟在他肩上拍了拍,声音很低沉,“小伙子,加油吧。”
费萧听得出他的潜台词。
他的体能测试排名倒数第一,满分十四分,只拿了八分。身体每个部分的灵活度、稳定度和柔韧性几乎都被否定了一遍。
他盯着表看了一会儿,把它交到唐昭辉手里。
出结果后,就到了晚饭时间。张立伟和营养师阿姨一起定了他们的食谱,基本都是高蛋白质的食物,配合着训练计划来执行。当晚他们只做了放松训练,象征性地游了两千米就回宿舍。
唐昭辉和贾一平两个教练组共用一个泳池,费萧难免会和贾一平打照面。他们眼神一对上,就迅速地游移开去;他们擦肩而过时,看都不看彼此。尴尬的气氛始终弥漫着,大家都有所感知。
费萧淋浴后换了衣服,背着包要和柳小龙回去,到一楼的时候碰见唐昭辉。他叫住费萧,“你等下,我们聊聊。”
费萧“哦”了声,停下脚步,朝一楼田径队训练的场地探头望了望,“您这是想让我转项啊?跳高还是跳远?”
语言依然戏谑,但音调很低,有些没精打采,没了之前的活泼劲儿。
唐昭辉轻轻伸拳击下他的后背,“怎么了,这么快就沉了?”
“沉”是本土方言,意思是整个人状态不对,软塌塌的,提不上劲儿来。
费萧嘴硬,“没事儿。”
唐昭辉说:“你需要时间恢复。很多运动员都有这样的经验。我相信你。”
费萧点点头。
唐昭辉没多说什么,让他走了。
费萧喜欢唐昭辉的处事方式。他从不啰嗦,这是把对方也当大人的表现。换句话说,它意味着足够的信任——这是费萧之前在泳队的日子里很少体会到的。
宿舍本该是四人一间,但因为就三个新人,所以三个人占着四人间,生活水平也算有所提升。两张分上下铺的床,两边各两张桌子两个柜子,中间只容两个人并肩通过,空间很小。
刘元路上没耽搁,已经回去了,正在给自己加一组运动,做俯卧撑。他头朝着门这边,看见他们进来,点点头,胳膊和脚撑着地往自己床位那边挪了挪。
刘元穿着白背心、黑短裤,额头上一层潮湿的汗。
费萧走进去,他的座位与刘元恰好相对。他看见刘元座位上放着把吉他,有些讶异,“你还会弹这个?”
“会一点。”
刘元的回答总是很简短,一问一答惜字如金的模式。
费萧看看刘元,又看看吉他。他没法把这种带点潮流感的乐器和这个从穿着到语言都十分简练朴素的少年联系在一起。“那挺厉害的,”他由衷地赞叹,“我表姐拉着我看过一次郑成河的指弹表演,很帅。”
费萧把吸管插进刚刚买的三元鲜牛奶里,咕嘟咕嘟几口喝完了,三下两下爬到最上面空着的铺位,做起平板支撑来。
柳小龙被宿舍里饱满向上的气氛感染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本不是一个多么好强的人,但舍友们给了他一种不加点训练量就有负罪感的感受。宿舍里剩下的空间不多了,他只能借着这点地方做起深蹲来,边做边问:“刘元,你比什么项目啊?”
刘元声音很细,“八百自和一千五。”
深蹲很耗体力,柳小龙边喘气边由衷赞叹,“那真不容易。我游过一千五,每次一想着还有十几个来回我就快不行了,再也没比过。”
“这个比赛比较年轻化,等在这两个项目上没有竞争力了还能转20公里公开水域,”刘元笑了下,“说到底还是想多游一会儿。”他也有些疲劳。他从俯卧撑转为平板支撑,以一个比较平稳的姿势撑住身体。
刘元难得地发问了:“那你们呢?”
柳小龙答:“我们项目一样,200自和400自。”
刘元“嗯”了一声,“这两个不好比,省里竞争就很激烈。”
“1500自呢?”
刘元思考了一下,“省内比的少,我觉得自己出线问题不大。你们这个项目本身就决定了出线有难度。”
柳小龙站起身,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有那么高远的目标,就想做个体特,走大学的体育生通道。”
刘元仰头看费萧,“那你呢,你也是?”
费萧的平板支撑正在进入体力有些支持不住的阶段。他瞥刘元一眼,努力把气喘匀,显着不那么费力。然后他提着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是。”
魔鬼训练
第二天早上六点,刘元的闹铃响了。他翻身跳下上铺,把铃声按掉。他的闹钟不在床边,而是在床下的柜子里面,这迫使着他不能随手按了闹铃接着睡,必须下床关闹铃。人一旦下定决心离开床,就会渐渐清醒起来。这是他保持自己状态的习惯。
夏日里白天长,外面天竟然早已大亮了。
费萧也被吵醒了。费萧一时间精神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一开学前军训时的场面。他迷迷瞪瞪地起来洗漱,回来的时候看到刘元穿戴整齐已经要出门吃早饭,柳小龙还用毛巾被蒙着头呼呼大睡。柳小龙这家伙,在学校就总踩着预备铃去上课,只要允许早上七点五十到,那七点四十八之前在教室就绝对见不着他。柳小龙因此常被老师批评“跟个大爷似的”,谁想到这儿来老毛病还不改。
费萧走过去,十分粗暴地一把将柳小龙的被子扯了,俯身贴着他耳朵一声三连音式的大吼:“七点了迟到了起床了!”
柳小龙“啊”的一声怪叫,从床上闪电般坐了起来,仍闭着眼,“卧槽七点了?不是六点半就要集合的吗?怎么没人叫我?”
“还得有人专门来叫,”费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费萧一转头,看见刘元开了半边门但还没走,脸上少有地浮现出了笑意,似乎想说点什么、费萧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了,赶紧冲他努努嘴,示意他先走不用管自己。
柳小龙觉得,他从来都没这么快地洗漱穿戴过。一想到自己第一天训练就迟到了,他的内心十分焦躁,恨不得有个机器人来帮他忙活,再拥有个什么法术,让他一秒钟就能直接瞬间移动到游泳池。
最后他急匆匆地套上运动鞋,从桌子上拿过手机开机,大喊道:“才六点十分!你你你着什么急啊!”
费萧拎起双肩包就狂奔而出,走廊上展开了一场死亡追逐的大战。
早饭在食堂吃,人基本按着教练组分成几堆聚集。费萧从刘飒和高洛那桌走过去,接受着他们的注目礼,却目不斜视,去拿粥、小菜、馒头和牛奶。
柳小龙奇怪,往那边看去,他不认识刘飒和高洛,张俞在旁边悄悄介绍他才知道这是谁。但那两人待他并没有对费萧的那种敌意,相反甚至友好地点点头,冲他笑了笑。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是那个教练组的核心。旁人都是围绕着他们俩坐下的。
柳小龙问张俞:“这怎么回事啊?”
张俞耸耸肩,“他们有仇。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你不用担心,队里不搞连坐,这不关咱们的事。”
柳小龙端着餐盘站着,若有所思。
做热身活动的时候,昨晚的平板支撑成了苦头的来源。费萧的肌肉很酸,开始趁着小高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在动作的充分程度上偷懒。但他偷懒了几下,又觉得不该把小聪明用在这种地方,搞不好下水容易受伤,咬咬牙又开始按着标准的要求去做,只是这样他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明显和两旁的张俞和刘元不在一个节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