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口冰棍,再一看,只见两人已经聊开了。
“迟婆您还在泳队工作?”
“对。哎,我听说你已经不在京市了?你是不是又回队里了?”
“嗯,”费萧指了指身边人,“这是我朋友,我们是一起的。”
迟婆的眼睛都亮了,“哎呀,那敢情好,今晚迟婆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鱼!”
“别别,”费萧赶紧制止,“您还在忙泳队的饭啊,那多累。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悠着点儿,出去跳跳广场舞什么的多好。”
迟婆一咧嘴,“觉得老太婆不中用了?”
费萧赶紧手一摆,“不不不,您可别会错意了。您叫我咸鱼,晚上又做糖醋鱼,那不是叫我自相残杀吗,多不好。食堂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行了。”
费萧一向会说话,一下就哄的迟婆哈哈大笑起来。
柳小龙对“咸鱼”显然更感兴趣。他小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外号?”
取外号通常有迹可循,要么抓一个人形貌特征,要么据他真名取谐音。费萧长的和咸鱼没半毛钱关系,名字里又没有咸鱼这俩字。柳小龙觉得奇怪。
费萧的表情十分沉痛,显然是没想到这个秘密会被迟婆公之于众,“我小时候是游仰泳的,出不来成绩,改自由泳后成绩提升很快。他们就说,我翻个面就游好了,那不是咸鱼翻身么。”
柳小龙狂笑不止。
费萧一脸无可奈何。
不过大笑的过程中,几滴融化了的雪糕滴在柳小龙的鞋上。
费萧拍手称快,“叫你笑我,瞧,苍天有眼,报应来了吧?”
柳小龙翻了个白眼,对费萧这种睚眦必报的行为表示深恶痛绝。
他们在“体育中心”那站下车,两个人帮迟婆拎着东西一路到了食堂。
唐昭辉定了下午两点,游泳队三个教练组和全部队员在体育中心会议室开会,主要内容是欢迎新队员,制定训练计划,顺便宣布下半年的目标。费萧和柳小龙到体育中心大门口的时候,已经一点五十了。费萧却不着急,说这里他熟,两分钟就能到会议室。
他拉着柳小龙到公告栏前,看上面贴的省青少年游泳冠军赛成绩。
省内的青少年游泳比赛分三个级别,第一级是两年一度的省青少年游泳锦标赛,第二级是省青少年游泳冠军赛,第三级是其它杂七杂八的赛事。国内的比赛,也有着大致相同的级别设计。青少年比赛对参赛者有年龄限制,男子是15-18岁,女子是14-17岁。200米自由泳的冠军叫高洛,亚军叫刘飒。此外,前者是400自的亚军,后者是400自的冠军,可以说是实力强劲。
费萧的手指划过两个项目冠军的成绩:1分52秒63和3分57秒82。成绩被红笔画了个圈,旁边打了两个五角星。费萧很熟悉,队里还保留着这个习惯,这是冠军的意思。而一个五角星,则是达到了全国比赛的A标,意味着达到了参加全国赛的标准。
想想自己在校运会上比出来的成绩,柳小龙不禁咋舌,“真快。”
这可不是零点零几秒那种可望也可及的差距。
费萧却并不羡慕,他说:“起步低进步快,我们好好练,会比这个更快。”
柳小龙看到费萧眼里闪着的光。在校运会比赛时,他也看到过费萧这样的眼神。
柳小龙不知道,费萧所说的“两分钟”有着夺命狂奔的前提。
两个人在一点五十九的时候冲进会议室的后门,在后排找个位置一屁股坐下。他们来的晚,一路你追我赶跑的声势浩荡,引来不少人回头注目。这当中,张俞已经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咸鱼!”
费萧翻个白眼,“你还章鱼呢。”
一阵哄笑。小高站在白板边上,板着脸用板擦拍了下桌子,屋里才安静下来。张俞本坐在第三排,此时迅速拎着包转移了阵地,到费萧前面的空位上。他转了身,往费萧桌子上随随便便地一趴,“小咸,不是,小费,你也在唐指导组?”
张俞很壮,肌肉结实,块头大,一看就是短距离选手。费萧听了他用个“也”字有些惊讶,“你不是在贾指导那儿吗?”
张俞摊了摊手,“我被重新划到唐指导这儿了。他新建了个教练组,除了从新选的你们这拨新人里挑了一拨——当然你已经旧了,哎别打我,还不让说实话了!——就是别的组不肯要的老弱病残。我被贾指导踢了,所以来咯。”
柳小龙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他这是想建个加强排、清北班之类的东西?”
“差不多。”
柳小龙“咦呃”一声,说:“体育队竟然也搞这套,那可真够势利的。”
“也不能这么说,体育运动就是这样,只认第一,不认人情,从这个角度讲他做的没错。之前一次全国赛,我见过世锦赛拿银牌的张北,找他签名,他很惊讶,说他又不是冠军为什么要找他签名,”张俞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往事历历在目,“但我们觉得,他已经够厉害的了。”
费萧始终沉默着,低头玩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没去评点什么。
张俞对他说:“但咸鱼,你很奇怪,当初组里你成绩不错,本来老贾要重点培养你。你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才离开队里的?当时我出去比赛,回来后就发现,突然……”
“我被开了,”费萧悠悠地叹了口气,“像你们看到的告示一样,就那么简单。”
张俞还想说些什么,费萧两手把住他两边肩膀,把他硬生生转了回去。他一看,三位教练、助理和陪练都陆续进来了,连忙坐好。
泳队共三个教练组,领头的费萧都认识。贾一平和张丹丹是泳队的“老人”,分别带一组二组。新建的三组归唐昭辉。贾一平还是老样子,皮肤黝黑,面如刀刻,眼神很凶。张丹丹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面目慈祥,只有手下的队员才知道她多有手段,训的队员那叫一个鬼哭狼嚎。
唐昭辉是游泳中心的主任,主管下面三个教练组。这次会议由他主持。
唐昭辉站在前面,一手插着兜,半靠着桌子,看似随意,身形却是笔直。他说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什么口音,声音有磁性,是从嗓子的后端而不是前端发出的,更显得中气很足。他不需要扬声器之类的东西辅助,最末一排也能把每个字听的清清楚楚。
介绍新队员时,轮到费萧,他站起来,跟大家挥了下手算打招呼。他注意到有许多含义不明的眼光望向他,大都来自熟悉的前队友们。
费萧没理会,径自坐下了,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灼热的阳光落上树叶,反射出明媚而柔和的光。
他原本难捺变得锋利的眼神,也渐渐柔和下来。
唐昭辉很利落,半小时就结束了会,各组马不停蹄地开始训练。费萧、柳小龙和刘元三个新人先被带去做体能测试。刘元是唐昭辉从京市找来的,很高瘦的男孩子,脸上的皮贴着骨头,没有半点儿浮肉。他喜欢抿着薄薄的两片嘴唇,寡言少语。他们只知道他的名字,十七岁——接近青少年队的边界年龄,以及他从京市的市游泳队来。
体能训练师叫张立伟,也是泳队的老人。他个头不高,但胚子很结实,矮墩墩的,很和善。他还记得费萧,远远地刚看他一眼就说:“小费啊,胖了,不像个运动员了。”
费萧低头看看自己,张立伟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这些话让他隐隐觉得惶恐,很少有东西带给他这种感受。“有那么明显?我可是每天都游泳的。”
张立伟拉过他手臂来抻了抻,又抖了两抖,“很显然强度不够啊,糊弄糊弄不懂行的人还成。你看看自己的胳膊,还有肌肉线条么?”然后他看眼刘元,说:“这小伙子状况倒是不错。来,排着做这屋子里所有的项目。”
体能测试的项目很多,包括双手背后持棒直线弓箭步,单腿直腿主动上抬,旋转稳定性、躯干稳定性、肩部灵活度测试等。屋子里除了张立伟还有两个助理。
费萧做的第一项是上举木棒深蹲。他按着张立伟说的,把两脚左右分开,间距比肩宽,努力外展肩部肌肉,把重心降低深蹲,头和胸往前发力,把木棒往上举。好久没有的,他感到极其吃力,胳膊直不起来,只能保持一个明显倾斜的角度。他试着把胳膊往后伸,却感到一阵酸痛,没有办法做到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