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飒从他们身边经过,不经意地瞟了他们一眼,莫名轻轻哼了一声。
两个人的攻击对象瞬间就转移向了已经远去的刘飒:”喂,这人有毛病吧?“
回到平原,训练的强度迅速增加了。少年们在泳池内一圈圈地游着,这又成为了他们每天的常态。他们的手臂向前延展着,双腿打动着水面,节奏越发均匀,转身越发迅捷,换气的时间被缩短,应对极长的游程态度也是冷静而非烦躁。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泳道上。
但是,高原训练带给他们的收获并不是持续的。刚回到平原训练时,费萧觉得自己的耐力有所提高,对接下来的成绩提升信心满满。但这种感觉只延续了不到两个周的时间,费萧觉得想在任何一个环节有所进展都成了很困难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他每个环节都做的太好了,只是他再怎么努力,有些瓶颈都无法突破,就像一个大头卡在了细颈的长玻璃瓶中央。
有时候,费萧会冒出这种想法:“是不是,我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但这显然远不足够。
训练成了一段漫长的对抗的过程,几乎转变成了一场战斗。费萧对抗着每天接近两万米的训练强度,对抗着陆上体能训练一重又一重的挑战,对抗着自己也许并不存在的天赋。他的手臂力量天然比较弱,练一天不行就两天,一周不行就一个月。既然看不到明显的成果,那就咬牙坚持下去。他没有别的选择。
柳小龙同样并不好受。他的身体状况正好是柳小龙的反面,游泳多靠手臂带动。现在还算好了许多,最初唐昭辉对他泳姿的点评是“这个小伙子游起来好像没有腿”。而且他不敢落下文化课,每天还要抽出大量的时间预习、复习、做习题,屋里堆了一套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最舒服的时候,是周日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现在他们已经没了刚回到京市时的新鲜劲儿,高强度的训练也让他们没有了穿越大半个城区去商业区的力气和热情。他们选择在周围随便走走。路上加满了不知道什么调味剂和色素的饮料不敢喝,就喝京市最传统的那种瓷瓶酸奶。一只白色的瓷瓶子,底下肥嘟嘟,上边窄下边宽,顶上用白纸扎着口,上面写着什么京市传统蜂蜜酸奶。一瓶酸奶五块钱,假如喝完了把瓷瓶给他们回收,就能退掉两块。他们通常买一瓶在路上喝,溜达一圈后回来正好把瓶子还给店家,然后就打道回府在床上躺着。
他们照常走过索力街,也走过体育中心南边的小河,河的尽头是一片湖。湖水碧波荡漾,湖里的莲叶终于从冬日的沉寂和涣散里挣脱了出来,呈现出接近碧绿的颜色。再过几个月变成翠绿的时候,莲花就会开,那会是这片湖最美的时候。
有熟悉的阿姨问:“吃豆花吗?”
费萧笑着摇摇头,“今天先不了。”他举了下手上还没喝完的酸奶。
是费萧先听到有人试探着叫他的。“咸鱼?”
往日重现。
费萧一时难以分辨,那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
现在越来越少的人这样称呼他。曾经亲昵地叫着这名字的,有些疏远了,有些不在了。
他回过头去。身后是一家“捷步体育装备馆”。这是一家全国连锁店,每一家分店都是这样一半红一半黑、上面写着白字的招牌。这也是省队的赞助商,费萧对它家主打的产品都十分熟悉。
招牌下是一道台阶。台阶最顶上,张俞站在那里。
张俞非但没如大家预想的那样变胖,甚至还瘦了,原本的圆脸现在有了棱角,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竟然还打出了阴影的效果。他的穿着还和过去一样,白T恤配上一套白底黑条纹的运动服,两手插在外套的兜里,站的很随意,笑着看他。
“嗯……”费萧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咽了口唾沫,说:“瘦了啊。你在这儿做兼职?”
张俞摇摇头,“我没读书,直接工作了。”
费萧又看了看招牌,说:“这工作不错。”
“唐指导帮我介绍的,”张俞习惯性地去拨弄了下自己的头发,“我自己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
柳小龙问:“那你在这家店做什么?”
“代理店长,什么都做,”张俞说,“进货,卖货,搞宣传。”
“生意好吗?”
张俞不好意思起来,每逢这时他小动作就特别多,还在省队时遇到教练夸奖也是这样。他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自己运动服的领口和肩部。“大言不惭地说,还不错。”
互联网时代,张俞没有经验,却有他的优势。他开了微信公众号,又在许多别的社交媒体开了账号经营。他研究了一些相关的文案,参考着做店面营销。起初阅读量很低,刚过一两个礼拜就有人劝他别干了,但这点时间对游泳十几年的张俞来说显然太短暂了。他一直坚持着在上面投入时间和精力,最后收效很好。虽说限于地理位置,实体店的客流量并没有增加很多,但网购的销售额有了明显的提高。
他们在店里聊了一会儿,费萧说:“你将来做大老板了,我们就去投靠你。我要求不高,包吃包住就行。”
张俞当然知道他是玩笑话,“你们将来说不定就是赵明皓那样的世界冠军,到时候得我求着你代言。”
“捷步”的代言人现在是赵明皓,电视上经常会放他的广告。他在浅蓝色的池水中冲刺、到边,然后一下冒出头来,镜头给了泳帽一个特写,泳帽左侧较小的是“捷步”的LOGO图案,右侧则是中国的国旗标志。
费萧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开玩笑。他现在状态并不十分好,他对自己的锦标赛并没有太多信心。
张俞指了下他的脖子,“你这儿怎么了?”
费萧疑惑地对着试衣镜看了看,发现脖子侧后方起了一片红疹子。不痒,但因为他皮肤太白而格外明显,看着有些吓人,
“过敏,”他淡淡地说,“上次吃了一礼拜药我觉得没事,就停了。看来还是得接着吃。”
张俞很理解地点点头,“比赛时间越长,身上毛病越多,这都是正常的。之前我膝盖痛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得吃止疼药。开始一片,后来没用了就两片。现在退役后不吃有时候疼起来都有依赖了,还想着去买止疼片。”
大大小小的伤病,对运动员来说总是一道避无可避的坎。他们常常在觉得自己状态不错的时候,突然就遭遇了伤病的困扰,发挥不出应有的成绩。这种事,他都不知道该怪谁。
他们在张俞的店面里坐到了饭点。柳小龙看看手机,“我们得走了。哪天有空,再来找你玩。”
“好。”张俞笑了。
费萧与柳小龙掉头回转,他们经过这片湖,又回溯着小河的源头往西边行走,打算绕过河往北边的体育中心去。走到尽头的时候,费萧回头看看,他发现张俞还站在店面的台阶下望着他们。迎着阳光,张俞的面目被照的灿烂又模糊。费萧看不清他的表情。
每天晚上睡前,费萧都要去医务室拿药吃。
体育中心医务室对药物有着严格的规定,不让队员自己带回,如果必须吃药就得在那里吃完。费萧这次过敏又复发,吃的用的品种比较多,涂身上的有两种,吃的有三种。他不爱吃药,苦着脸倒了杯水,先把胶囊拿出来吃掉。另外两种片状的药一放到嘴里就会融化成黏糊糊的一团,简直比VC泡腾片还容易溶于水,他觉得那非常恶心。
医务室非常狭窄,他背靠着柜子,随手把还没吃的药放在柜子上,已经吃了的放在桌子上。这一天他转头的时候卫衣的帽子一剐蹭,一下子把剩的两瓶药全洒到了地上。这下算闯祸了。
医务室的负责人是个中年阿姨,满头棕色的乱卷儿,到了更年期脾气不太好,见了这场景眼前一黑,“哎呀小伙子你这不是给我找事吗?”
费萧忙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蹲下身去把药片捡起来。
那个阿姨突然问:“你吃的是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费萧实诚地回答,那些西药的名字真的不好记,“要不您看看瓶子?”
他捡起了两只药瓶,递到阿姨的手里。
阿姨盯着药瓶看了一会儿,“不对啊。你这一瓶应该是黄色的药片,地上的怎么都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