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训练的意外中,吴帆跟腱出了问题,医生的建议是避免剧烈运动。可此时距离全运会只有不到两个月了,所以队里决定隐瞒伤情继续训练。
唐昭辉注意到吴帆的脚经常会痛。一开始还能忍受,但越临近比赛情况越严重。于是教练组一针又一针封闭打上去,疼痛就会得到缓解。他们说:问题不大,赛后一定再去解决。
在正式比赛后,吴帆被抬出了赛场。预赛第一的他被诊断为跟腱断裂连同十字韧带撕裂。
医生判断他绝不可能再从事竞技体育。他黯然离场,宣告退役。
在那个时候,没人告诉他们如果突然退役了,可以做些什么。吴帆在体大念了大学,毕业那年没赶上工作分配。他的伤势不轻,没法剧烈运动,也不能干体力活。辗转了几份工作,他最终下海经商,磕磕碰碰后,好歹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曾经的伤病持续地对吴帆造成着影响。其实对普通人来说,即使跟腱全断,只要及时处理、手术,恢复后甚至还可以打篮球,只是不能发全力,竞技篮球就变成了养生篮球。但吴帆的伤势由于拖延而变得严重,后来在训练中因为受力不对还引发了膝盖的一些问题。如今他依然偶尔会进行膝盖手术,反反复复的炎症困扰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吴帆是那段野蛮生长的过程中,唐昭辉所目睹的第一个受害者。
后来,唐昭辉听说了许多其他运动员的故事。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像吴帆那样,凭借着摸爬滚打中锤炼出的商业头脑能有一个外人眼中还算不错的结局。许多世界冠军在退役后甚至也只是碌碌无为,没法过上好的生活,身体的损耗又不足以支撑他们进入许多行业,情状让人扼腕。
大概是从那之后吧,他想去推广科学的训练体系,拒绝老旧方法对运动员身体的伤害;他想去保护自己的运动员,而不是在有成绩时拼命损耗在没成绩时果断抛弃。回到祖国后,他想在这些基层的体育队做一些什么,为中国游泳输送更多宝贵的人才,让中国游泳得以在世界上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歌声依然在车内响着。
正在播放的歌曲,叫《Warriors》。
这是去年教师节,费萧送他的CD。
“As a child, you would wait and watch from far away(作为孩子,你会等待,习惯远远观望)
But you always knew that you’ll be the one that work while they all play(但你一直明白,你会是那个不同流合污浪费时间游戏的人)
And you, you lay, awake at night and scheme of all the things that you would change(你躺在床上,夜不能寐,图谋计划,你要改变一切)
But it was just a dream(但这都只是一个梦想)
Here we are, don’t turn away now, we are the warriors that built this town(我们在这儿,现在不要转身离开,我们是建造城市的勇士)
From dust, the time will come, when you’ll have to rise above the best, improve yourself, your spirit never dies!(平地而起,创造辉煌,那个时刻将要来临,你的精神不灭!)”
Spirit never dies. (精神不灭。)
唐昭辉默念着。
他拐过弯去,眼前的道路一片开阔。
金黄色的阳光铺展在上面,像每个人希冀中那个光明而美好的未来。
高原
高原训练中,水上训练一天两次,分别安排在上下午,一次游程6500米。
单从距离上讲,高原训练应该是比平原轻松的。但这里要求的可不是量的大小,而是动作完成的质量。教练们会一直追踪运动的每个细节,记录游程中打腿所产生的水花效果,并据此来纠正泳姿。假如技术上没有达到要求,那就再来一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总之,训练的目标是技术的提升,强度并不大。
柳小龙游完第二组,在泳池尽头冒出头来,喘着气等小高点评。
“这组状态明显不如上一组,”小高半蹲下来说,“打腿的水花还是有些大,要减少小腿力量,更注重大腿发力。你看。”她伸手举着手机,里面是她刚刚拍摄的视频。她将两次的视频都给他看过,作为对照。
柳小龙盯着屏幕看了会儿,点点头,回身接着游,水花的控制明显好了很多。
唐昭辉则对一旁同样刚进行完第二组训练的费萧说:“你这个手臂的力量应该和柳小龙学学。你的打腿是长项,但是手臂的力量明显比人家弱。这可能和你之前受伤有关。”
就这样一组一组地抠着细节上的问题,最终的游程其实渐渐超过了原定的6500米。
除此之外,隔一天会有一次陆上训练。每周六的下午则是自主确定游程的放松训练,不知道是不是唐昭辉还按着国外的习惯把周六作为每周的最后一天。
费萧觉得,高原训练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提高。高原上除去常规项目外,还有一些其他加项,比如在水中憋气。一开始大家叫苦不迭,因为高原上人的呼吸自然会变的急促一点,憋气简直像是活受罪,觉得当真是被命运紧紧扼住了喉咙一般。但在憋气上有所进展后费萧发现,如果回到平原,在这里打下的基础可以让他更好地调整呼吸,在游程中减少换气需要耽误的时间。一次换气所节省的时间可能不算什么,但二百米整个游程下来,那节省的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放松训练是大家最舒心的时刻,想游多少游多少,最后往往沦为一场玩水大赛,被唐昭辉称为“一群幼儿园小朋友才玩的游戏”。每每看到他们往彼此身上泼水,唐昭辉都会非常无可奈何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说:“今年要不要给你们过个六一儿童节?”
他却没料到大家都不嫌小,异口同声地说“好!”,甚至还有人要唐指导今年给他们发放儿童节礼物。在唐昭辉的少年时代,大家都争着要变大人,万万料不到这些小孩丝毫不介意被当做“儿童”。真是时代变化快,唐昭辉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了一点弧度。
而这个周六的下午,阳光和煦温暖,照的每个人都懒洋洋的。游完自己的训练量后,他们大都泡在水里倚着泳线聊天。
这是他们在高原停留的倒数第二周。不知道是不是身处异地的缘故,人容易开始怀旧。柳小龙说:“你记不记得那天,唐指导和高老师来二中挑人的时候?”
费萧懒洋洋地趴在水线上,说:“记着啊,那天打牌我输了。”
柳小龙哈哈大笑,伸肘撞了他一下,“你那么记仇啊?”
“那可不,”费萧不以为耻,眼角稍稍往上挑了一下,斜睨了他一眼,“喂,要不要再来一把?”
好久没打牌了,柳小龙也有点手痒。他们一召集,迟以夏和陈平峰立马举手表示想参与。陈平峰包里竟然一直装着两副扑克牌,据他说这包是他上次旅游背的,当时坐的是绿皮火车,为打发时间就带了副牌,结果下了火车就没再找到机会打。
陈平峰爬上岸去,刚把牌拿出来,小高恰好走到泳池边上。见陈平峰站在储物柜前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呢?”
然后视线就停在他手上的扑克牌上。
陈平峰赶紧把手一背,连着扑克牌放在身后,“休休休……休闲娱乐。”
他这一结巴,柳小龙在水里快笑疯了。小高望泳池里看一眼,大概知道了情况,淡淡地说:“不行。”
陈平峰愁眉苦脸地“哦”了一声,要把扑克牌偷偷塞回去。
小高看了他一眼,“没说不让你们玩。穿上衣服进屋,别在外面着凉了。这又不是夏天。”
陈平峰的眼里一下又恢复了神采。绝处逢生之下,柳小龙把手拢成筒状冲小高喊道:“谢谢女神!”
小高对他们这种有求于她时就嘴甜的不得了的行为表示不齿,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四个人各自淋浴后换了衣服,就坐在训练中心二楼空置的会议厅里打牌。
迟以夏平时看起来是个很乖的女孩,没想到也会打扑克,而且洗牌的手法很熟练。她两手各拿半叠扑克牌,对在一起,和桌面一起构成一个三角,然后手顺着牌的厚度一捋,纸牌哗啦啦地落下来,一张张听话地以全新的顺序叠在一起。反复几次,就洗好了。
她从中间随意翻转了一张牌。大家轮流取牌,费萧抽到了这张正置的,就成了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