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3)

作者:念将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不愿深谈,只道:“并无不同。”

并无不同,意思是人后他们也像一般夫妻一样恩爱,也许是对寻常夫妻的情深意厚不感兴趣,裴湘突然觉得没意思,也便不再问了。她既嫁给沈将军,余生当然是希望能与他琴瑟和鸣,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为自己画眉涂脂,夫妻之间的亲密不为外人道也,她自然也不想知道他与公主是如何的亲昵,她甚至不能去想,一想心里便有些莫名的压抑。

她刻意不去想,扯开话题道:“你知道我从前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我在想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我要骑上我心爱的马纵横驰骋,累了倒头就睡在草原上,看着天边的晚霞,我也曾幻想过未来的郎君,他不需要武功盖世,因为我会保护他,只希望他学富五车,温润如玉,容纳我的坏脾气就好,就像……”

裴湘脑子登时变得不灵光了,明明她从前幻想过的一切,现在满脑子却都是沈从愈的脸,好像这根本不是幻想,而是曾经确切发生过的事情。

她好像对他有了不该有的情感,不,不应该如此。

那方沈从愈的心却犹如鼓战,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破门而入,可是冷静下来才想起清平县主已经走了六年了,饶是眼前的人与她再像,都不可能是她。这世上只有一个阿沁诗,是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取代的。

他听到她沉默了下来,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敢再继续说了。

他自然也能觉察到她对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这种情感是禁忌,不可言说的。说到底和自己一再对她心软有莫大干系,他都几次三番差点将她与清平县主联系起来,而她不过是十六岁的姑娘,平日养在深闺里,一时沦陷不是她的过错,相反,他已二十八岁,一个接近而立之年的年纪,平时做事都算得上四平八稳,却屡屡在这上头动摇,给她错误的信息,才是过错。

外面开始下起暴雨,铺天盖地的击打在海面上、船身上,雨声震耳欲聋,有种毁天灭地的感觉,现下再也不用说话,说了也听不到。

二人隔门而坐,各怀心事,甚幸这场及时雨缓解了尴尬,直到雨声渐歇已是佛晓,船身也逐渐恢复平静,沈从愈抬眸看着那扇格,门内的她再也没有动静,好像已经沉睡一般。

他将被子整齐叠好搁在杌子上,扶正衣冠,抖落广袖上的灰方才举步离开,然而他的一举一动还是落入裴湘眼里,她透过门缝看他,广袖长衫,一头青丝也是极为柔顺,仅用一根发带缠住已经足够。

他还是那么雅人深致,可是他有妇,她有夫,这种不该有的情绪,还是趁早断了为好。

西姜往事(上)

沈从愈在成为掌院学士之前是派往西姜国的使节,他在西姜有四年的时间,西姜是游牧民族,那里有遍地的牛羊马,这里民风淳朴开放,他很喜欢。

他就是在这里认识清平县主的,那时她还是全西姜最尊贵、最聪明的九公主。踏入西姜国界,几乎就没人不认识她的,她的名声甚至比西姜王都响亮。

西姜人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全国上下重武轻文得厉害,连西姜王本身也大字不识几个,而这个九公主不仅会写西姜文,还能写几个汉字,又会拉胡琴、跳踏踏舞、骑马射箭,在百姓心中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存在。

西姜王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公主自然有他的考量,他是准备让九公主长大了到中原和亲的,不过后来出了种种事情,前功尽弃了。

那年他刚到西姜,西姜王热情洋溢地迎接了他,但是他汉话说得实在勉强,全国上下也寻不出一个汉话讲得流利的人来,于是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派出他了九公主——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他看着身高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有一瞬间怀疑西姜不把他们中原人看在眼底,直到她向他招手笑道:“你好,中原人!”

那口音虽然说不上标准,但是确实比西姜王好多了,“臣沈从愈参见九殿下。”

初见时不过是个孩子,四年后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西姜人并不讲究男女大防,四年的时间,他们亦师亦友,除了睡觉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他看着她从小小的人儿长到几乎能与他并肩的年纪。

西姜人眸色比汉人浅,阳光下看是灰色的,瞳孔里面还有一弯月。

他们并排躺在大草原上看着星空,他跟她说汉人讲究盲婚哑嫁、男女授受不亲,她却说他们西姜人却不是的,西姜人女子到了十八岁可以自由选择夫婿,男女皆可对喜欢的异性唱情歌,异性若是看得上眼便接歌,看不上便不接。多么自由啊,沈从愈说那很好,他要写进卷宗里带到中原去。

沈从愈从来是自矜的,在这四年里,她教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做尽了平时不会做的事,他也很入乡随俗,几乎要以为自己也是个西姜人。

年轻的男女,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很容易生情,他们亦不外乎如此。

他是盛国的使节,没有一直留在这里的道理,朝廷一召回,就只能离开。

要离开西姜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她哭,那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落了下来,鼻子哭得通红,古人说梨花带雨大约是胡诌,真正大哭起来就是泪做的人儿,有种风雨交加的气势,总比不上平日里的美。

她哭得撕心裂肺,“沈从愈,我命令你不准走!”

他的难过一点都不比她少,可是他不能流露出悲伤的情绪,免得令她更加伤感。

他用尽浑身力气将她拥入怀里,脑里闪过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沉默。

她抽抽搭搭的,泪水将他胸前的石青色晕成墨色:“沈从愈,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两年,你对我唱情歌,我一定嫁给你……”

他低头吻她嫣红的唇,片刻分离。

“你还没听过我们汉人的情歌,我唱两句给你听?”不等她回应,只听他轻哼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九公主听不懂这些,只知道他的歌声很动听,轻缓的,甚至有些微哽,她知道他也很难过,可是没办法,朝廷的命令下来,不允许他说一个不字。

他唱完翻身骑上马,收紧缰绳道:“阿沁诗,我只求你给我个机会,你等我回大盛,我向爹娘请命,到时候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她的泪水早已模糊了眼前,“我等你,无论多久,你若一辈子不来接我,我便一辈子不嫁……”

多好的姑娘,可是他还是做了那负心郎。

回到盛国,他向双亲请命要娶西姜公主为妻,却得到他爹的雷霆大怒。

国公爷气得胡子发抖,“枉费你娘还担心你去西姜吃穿不好,原来你是乐不思蜀!你是大盛国国公的嫡子,将来袭了爵位就是大盛的国公爷,配你的女子就是大盛的公主都使得,你倒好,看上个边陲小国的公主,还是举国上下能识字寥寥无几的西姜国!”

他不疾不徐地坦言道:“爹,您不能用世俗的眼光看待问题,在儿看来西姜人热情好客,淳朴善良,就连那西姜王也与臣子把酒言欢,将儿看为座上宾,那九公主更是全西姜有名的才女,人家能与儿在一起,不为高攀,纯粹是因为心悦于我,在我看来,夫妻之间是否有爱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爱,谁都无法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同床异梦就是好吗?”

“一派胡言!咱们是名门望族,任她是西姜多美的公主,在汴梁就是一个灰眼睛的蛮子,势必为常人所不容。”

沈从愈平生第一次与他爹对着干,既然开了头,就有一种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固执,他向管家请来家法,沈家的家法是一根两指粗的马尾鞭,他从来没受过家法,倒是庭蔚受过几次,每次一鞭子下去都是皮开肉绽的。

他双手奉上马尾鞭道:“爹,儿今日犯上,您该教训。”

国公爷正在气头上,下手岂会留情,接过鞭子一鞭又一鞭的抡了过去,鞭鞭割肉入骨,不用一会,沈从愈的白衣已经没一处能看了,血痕纵横交错着,面上已经完全失去血色,鬓角的汗滚落了下来,渗到血肉里愈加钻骨般的痛起来。

“爹,您今日……要不就打死我……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的想法就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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