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夭原本没想太多,听到中毒二字心却立刻提了起来,她猛然瞪大眼,警觉地问霍琛:
“清心丹呢?”
清心丹早已在解孔雀胆之时全用在了桃夭身上,霍琛心知恐怕世间再无清心丹,他只能安慰她道:
“清心丹已经没有了。我知道你在担心凌风,他的性命至少可保无虞,世间神医之多,只要假以时日,总能找到让他苏醒的办法。”
桃夭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倘若让人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又与死了一般有何区别?记忆纷至沓来,她想到自己喝下的那杯茶,闭上眼问道:
“那么这次的事,又是谁所为?”她进入长宁殿之时,那杯茶便已经在那了,向来是为霍琛准备的,那么这次幕后黑手想要加害的,想必是霍琛才对,自己是误打误撞才撞到了枪口上。可是,能够在皇宫里如此明目张胆对他下手的,究竟是谁呢?她的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开头绪。
霍琛缓和的情绪再次起了波动,他的牙齿咯咯作响,脸下面的肌肉在轻微地抖动,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声音森冷:
“我定要抓住那人,将他碎尸万段。”
宇文瑄虽然就在桃夭床边,但只是默默站着,霍琛和桃夭的对话,他并没有插嘴。桃夭中毒之后,他虽迅速地控制住了局势,可是对侍奉的奴才细细地盘查下去,却没有什么结果。
而送茶水的侍女虽然受了刑,却是对此事毫无所知,根本交代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算立刻将她杖毙也无济于事。他心中担忧,在皇宫重地里竟发生了下毒的事且神不知鬼不觉,偏偏针对霍琛而来,长姐又硬逼着霍琛放弃他与桃夭的婚事,他虽妥协,可是以霍琛的性子,只怕将来会有无穷的后患。
他转念又想,倘若真能将桃夭留在身边,霍琛的刁难又有何惧,他终究是楚国的人,即使令人忌惮,与宇文家也没有利益上的牵掣。
桃夭虽已经解毒,但失血过多仍让她疲惫,她勉强勾起一丝笑容,缓缓对他说道:“文轩,我有一些话想单独跟阿琛说。”
宇文瑄眼里的笑意瞬间转为落寞,他垂下眼,不想让她察觉,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迅速地从殿门退了出去。御医们也识相地退下。
霍琛冷眼看他离开,转头对着桃夭又换上了温柔的表情,这两日守在这里,他的眼眶下出现了明显的乌青。桃夭伸出手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他顺势坐在床边,桃夭便靠在他的身上,她的脑袋顶着他的下巴,眼睛望向虚掩的殿门,声音虽有些嘶哑,却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说罢,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霍琛一怔,随即苦笑出声:
“果然瞒不过你。”
苏桃夭的身体虚弱,但神智清明,清心丹是辽国至宝,宇文瑶怎么可能白白拱手于他人?思来想去,必定是霍琛承诺了什么。
霍琛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身子,她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心中后怕,差一点,自己便要失去她了。倘若她命丧于此,自己空留着与她的婚约又有什么意义?
桃夭竖起耳朵,想听他接下来的话,头顶却再无声响。她心里不由得起疑,好看的眉头皱起:
“你怎么不说话?你难道泄漏了楚国的什么重大军事机密?”她嘴上虽这么说,心中也知道不大可能,就算霍琛再怎么对自己上心,也不可能出卖楚国的利益吧。
桃夭心里正打鼓,霍琛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却掩盖不住心底的黯然和抑郁:
“我放弃了我们的婚约。”
“什么!!”苏桃夭难以置信地一震,她抬起头瞪着霍琛,眼底都是震惊,“你再说一遍?”
霍琛怀里一空,他攥紧拳头,心里充满无力,咬牙道:
“宇文瑄对你钟情,辽国皇后说若我不答应,便不会交出清心丹来救你,我虽不愿,又能如何?”
桃夭气极,她恼怒地将枕头掷向他:
“没有清心丹又如何?世上能人之多,我不信非要清心丹才能救我的命。”苏桃夭的声音冷绝,“我生平最恨之事便是被人当做玩偶一般看待,我是人,不是东西,岂能让你拱手让人?”
霍琛没料到桃夭反应如此激烈,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定会让桃夭不快,却想不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彻底。他牢牢地盯着她好一会,重新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里,叹息了一声,声音苦涩:
“我又何尝愿意这么做,只是我若不答应条件,你恐怕已撑不到今日。我宁愿不把你留在身边,也不可能看你白白送了性命。”
桃夭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开,却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对霍琛的性格也了解几分,他肯这么做,心里必也为难了许久,如果他是这么容易放手的人,自己早就从他身边逃离,又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想到这里,她险些掉下泪来。
她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水珠憋了回去,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桃夭抓住霍琛的袖口,轻轻说:
“婚约岂是你一人说怎样便可以怎样的?你放弃是你的事,我没有答应,便不算数。我和宇文瑄指腹为婚,只是皇后单方面的说辞,就算有凭证,我不承认便不承认,她又能奈我如何?辽国要娶的是严锦陌,司徒夜虽是我哥哥,我却只是苏桃夭。”
霍琛眼睛一亮,这两日的阴郁在此刻一扫而空。眼前的少女是他心之所属,她坚定地面对一切,从未退缩,她最初的眼神便是这样吸引了他。霍琛低低地笑起来,收紧手臂,低头吻了下她的脖颈,柔声回答:
“那便好。”
桃夭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宇文瑶如此想将自己留下,难道只是因为宇文瑄的缘故?她心底隐隐觉得不简单。
☆、牡丹酥
时间又过了两日。
桃夭的余毒已清,病容也消退了许多,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
霍琛这两日依旧陪在她的床前,偶尔离开去更换衣物和洗漱。总算见到她平安无事,他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一扫几日的憔悴,显得精神奕奕。
宇文瑄每日也都有来探望,见到霍琛,并未多说什么,在桃夭面前对指腹为婚的事也是绝口不提,她心中虽有些不安,但也不会对他主动提起这事。
那日下午,司徒夜见她好转了许多,便兴冲冲地带她去见方康。
老者正坐在椅子上,对着桌上的一局棋思索着。司徒夜带着桃夭进屋,兴高采烈地对老者说:
“师傅,这便是我妹妹。”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司徒夜传说中的师傅,原本心中想大概只是一个老人罢了,却没想到真人原来是这个模样。方康虽已年迈,但面容上毫无枯朽之色,脸色红润,举手投足之间简单有力,原来武功练到一定境界后是这个样子。
苏桃夭虽不是顶尖的美人胚子,但相貌也是上佳,铅华未施,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眼神清澈,一眼望去也令人移不开眼。
这是方康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苏桃夭,时光飞逝,多年过去,从前的小婴儿也长成了容貌清丽的少女。
方康听到司徒夜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过视线,却乍然对上不远处的少女,袖子猛地一抖,桌上的棋局大乱。他站起身来,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桃夭,嘴里喃喃道:
“沁?”
桃夭不知道方康在说什么,有点疑惑地挑起眉。
老者震惊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瞬,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仿佛刚才的惊讶并未发生过,只是习惯性地捋了捋他花白的胡子,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哦,这就是桃夭吧。”
方康是司徒夜的师傅,又救了自己一命,桃夭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道谢,便毫不思索、真诚地垂首一拜:
“桃夭多谢师傅相救。”
方康笑着站起来,只是说:
“无妨,小事一桩,你是阿夜的妹妹,也算是我半个徒儿,不必放在心上。”
他扫了扫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地对两人说:
“我在皇宫里也待得差不多了,宫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师傅我还会在锦州待上一段时间,你们若出宫,我们还可以联络上。阿夜,桃夭,你们多保重,我就不再多留了。”
“师傅这么快就要走?”司徒夜虽有些遗憾,却也知道方康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只得拿上佩刀,嘱咐了桃夭一声,便要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