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贝拉米。你的后背紧紧靠在椅背上,双手则放在膝盖上慢慢握在了一起。
你想起来了,这是在学校医务室那天晚上的事。
你因为无法绕过走廊上的值班老师,所以就翻窗进了贝拉米的病房。你本打算放下笔记就走,但贝拉米却忽然睁开眼说他这几天一直都非常想见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梦境还是你的记忆错乱了?你早就从学校毕业了,现在你是灰鸦小……
灰鸦……灰……
“灰……鸦?”你小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慢皱起了眉头。
灰鸦小……?刚才你想的是什么,为什么现在翻回去想就想不起来了?灰鸦?灰鸦是什么,为什么你的记忆里会有这个词?
“你怎么了?”贝拉米见你面色忽然变得异常苍白,语气瞬间严肃起来。他坐直身子,盯着你的眼睛问道:“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不,不是。贝拉米,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你抬起头看向贝拉米的眼睛,淡淡的晕眩感环绕在你的头颅里,但你没有将它表现出来,“你知道‘灰鸦’吗?”
贝拉米神色古怪地看着你,你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是在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半晌,他一挑眉说道:“你是指一种动物吗,灰色的乌鸦?如果你是指这个,我建议你去找三年级的那须绫野老师,她是古生物方面的专家。”
“不。”你摇了摇头。贝拉米熟稔的态度很大程度地令你放松了精神,你一直绷紧的后背也慢慢松弛下来,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我想……那应该不是动物。也许是哪本书或者哪个故事里出现过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比如说……冒险小说?”
“你知道我不爱看小说。小说里的故事既虚幻又不切实际,虽然美好,但是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这样的故事太多余了。”贝拉米思考片刻,“如果你非要说的话,我确实在别的地方听过‘灰鸦’这个词。这是一个队名,是一支隶属于军方执行者部队的地面作战小队,由三名构造体组成,两个是进攻型,一个是辅助型。”
你愣愣地看着贝拉米,“……什么?”
灰鸦……小队?由三名构造体组成,两个是进攻型,一个是辅助型?
贝拉米摇摇头,他回避了你的问题,“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回一开始的内容,别被流言蜚语影响,明白吗?”
“流言蜚语?你是说……”你慢慢地眨了眨眼,仿佛在回忆什么,“那些人说我是为了竞争第一才故意打伤的你?”
两个进攻型,一个辅助型……最初的灰鸦小队?三名构造体?
“对。”贝拉米极有耐心地对你说。他似乎在所有事、所有人的身上都能表现出异常强大的耐心,尤其是在你的问题上,他甚至比学校的老师和教官还要耐心,“不要管他们怎么说,你不应该被他们影响。你只需要顺利地读到毕业,然后成为首席,唯一的首席。”
“那你呢,贝拉米?为什么不能有两名首席?你和我一样优秀,不是吗?”你看着贝拉米的眼睛问道。
最初的灰鸦小队?最初……?
“我另有打算。我希望你不是在感到不安,这大可不必。就算我们不在一起,我也会用我的方式继续帮助你,加西亚也是。”贝拉米冲你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好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累了吗?”你反问道,然后重复了一遍记忆中你在答应贝拉米留下来的时候说过的话,“如果你累了,我会立刻离开。我来的时候就这么说过,对吧?”
“……有点累了。”贝拉米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你应该有办法溜回宿舍吧,还是说你今晚不打算回去了?■■■■■,难得见一面,你应该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不借这个机会都说出来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你再次反问。
你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些话和这些动作都是记忆中没有发生过的。你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翻看起来,里面果不其然都是那个时段学校的授课内容。
笔记字迹十分工整,备注也很详细,很明显是生怕别人看不懂,可以想象,当时的你是怀着对贝拉米多大的愧疚之心才写出了这么漂亮的笔记。
你一边翻阅笔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是希望我向你道歉,说我不应该为了争第一而打伤你,还是希望我向你表达感谢,感谢你明明每句话都在提醒我是我打伤了你,却还像个好朋友一样告诉我不用在意?还是说……”
你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和你想的一样,贝拉米正面露惊讶地看着你。
这是最好的证据——
现在你正身处一个梦境,梦的内容是过去的记忆,那些你曾经遗忘的细节全部都回来了。此时坐在你面前的贝拉米也只是你记忆中的影像,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他只会完成曾经发生过的对话,所以对于你这些和曾经截然不同的举动,他表现出了合理的惊讶与质疑。
你将笔记本递到贝拉米面前。贝拉米没有接,他半张脸被月色照亮,半张脸被阴影笼罩,他定定地看着你,可你看不出他的情绪。你把笔记本扔到了他的被子上,你向贝拉米走近一步,月色终于也笼罩在你身上,你的眼中倒映出贝拉米紧紧抿着嘴角的样子。
你弯腰凑到贝拉米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还是说,你想听我告诉你,‘将军了’?”
贝拉米没有说话,他依旧是用那种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看着你。
马赛克再次出现在你的视线里,这次不再是闪屏,而是像注入水箱的水一样由下而上,慢慢侵占了你的视野。
你两只手都撑在贝拉米的床边,马赛克已经占据了你的一半视野,你不得不前倾上半身,好让自己能清楚、完全地看到贝拉米的脸。
“我知道你听不懂,这里只是梦境,或者我的记忆。没关系,一会儿我会向外面的你好好解释,我会让他把一切都原封不动地交代清楚。”你说。
你本想伸手捧住贝拉米的脸颊,或者干脆掐住他的脖子,可你想要动手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定在了原地。你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对贝拉米说道:
“我们一会儿见,贝拉米。”
2.
马赛克占满全部视线的时候,这个梦境也宣告破碎了。
你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灵魂附体的感觉十分美好,你控制手指摸了摸身下的东西,是床板,不,床褥,比牢房那张硬板床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细数一下,从你叛逃离开空中花园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曾经睡过去无数次,但只有在回到空中花园之后才做了梦,并且是睡了三次就做了三次梦。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吗……
不,如果用渡边的话来说……空中花园是什么穷山恶水。
没错,穷山恶水。
你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正前方是白色的天花板。右眼依旧裹着绷带,但左眼的视力确实恢复了不少。阿西莫夫还真是深藏不露,想不到他一个科研人员还会做手术。等伤好了,你一定亲自去研发部感谢他,如果能把他请来宿舍坐坐就更好了。
电子仪器的声音在漆黑的房间里回响,你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用余光看了看四周。这里应该是重症监护室,但不是哈桑议长在的那间,墙壁的材质看起来不一样——哈桑议长那间的墙壁像是安全房一样厚实,就算是构造体使用武具破开也需要一定时间。你之前还想过自己会不会和哈桑议长成为植物人病友,这想法看来是泡汤了。你的脸上传来十分微弱的压迫感,你定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氧气面罩。
你闭上眼睛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
呼吸正常,心跳正常。除了依旧感觉不到下肢和左手以外,你现在的状态好到不可思议。空中花园的科技真是厉害,不仅能重现黄金时代的美丽植物,还能把你那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救回来。你的右手放在被子上,手背上扎着针头,针头连接了输液管。你动了动右手,尝试着抓住被子的边缘,你想要掀开被子坐起来。
“别乱动。”
“——?!”
本以为只有你一人的病房里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你蓦地睁开眼睛,侧头朝右边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