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懿一迈入寝殿之内,便瞧见玄正跪着,冠顶不整,面显狼狈。鹤懿觉气氛不对,遂欲言又止。
“你有何要事,讲!”
“儿臣……儿臣是想……即将远嫁他乡,舍不得父皇,又担忧……”话未完,蕴绅帝突然咳声不止,急喘几下。懿忙上前替其舒背,不料袖中信笺落下,懿赶快捡起折好。
蕴绅帝平复后问:“何物?”
“嗯……一封,信……一封情信!…儿臣与建南侯王世子两情相悦,遂传信于他以表心意。”
蕴绅帝惯于狐疑:“情……信?”
鹤懿光明正大打开:“父皇不信,儿臣念与父皇听:……嗯,那个……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行了!女子不知羞,果真贱婢所出!退下!”
鹤岱灵得命,乖乖退下,无暇顾及一旁鹤玄的神情。退出来便后悔,恐错失一次扳倒太子的良机。鹤懿回常宁殿将此事说给芷萱,芷萱惊讶:“你何时背的这种酸诗?”
懿:“我也摸不着头脑,情急之下此诗脱口而出。”
芷萱:“今日没有鲁莽行事做的很对,兹事体大,需与晏王商议才是。”
懿:“太子朝中无势,欲勾结司幽建南侯府,其心终不正!亏我……”
“如何?”
届时,世子承颢到,问鹤岱灵急匆匆从庆和宫出来有何要事。懿道无事。遂二人相约去园中赏月。
凉风不刺骨,晚秋之月入潭中。
懿问:“你们司幽国规矩多不多?若嫁过去可会被刁难?”
承颢:“公主放心,我司幽推崇儒术,施仁政。公主过府,必以礼相待。”
懿心内难藏疑,遂问:“……你与太子可有私交?”
“公主为何有此疑,是否出了什么事?……颢既与公主定亲,但说无妨。”
“晚间世子书房内有一封……”
“平南公主——!”
二人回身,来人声音动作不紧不慢,恰好打断二人谈话。鹤懿起身行女子之礼,是皇储妃公孙永琳。
“平南公主不日将远嫁司幽,本宫为公主备了份薄礼,公主可有闲暇移驾东宫?”
永琳备了一桌酒菜,款待鹤岱灵。
“这……刚用过晚膳,还不饿。”
永琳笑了笑:“那就把这碗猪肺汤喝了吧,反正你喜欢。”
“也好,多谢皇储妃。”
“没有外人,你我相称吧。”
“好,三嫂,这汤为何有股咸腥味?”
“我自然是没有芷萱姑娘这般手艺。”
永琳说完遂叹口气,鹤懿问其何事,永琳道:“从邑尘宫搬至东宫,无论在何处,都没有见他真正开心过……”
懿不识其所言。也不敢多问。就想绕道而过:“不知三嫂为我备的何礼?”
“……此礼你已收下。”
……………………
建南侯王妃与世子回往丝幽准备迎亲使团与彩礼,离开瑨崇岛后遭遇水贼抢劫,世子不幸身亡。
第7章 灵台者,心也
晏王府
室内静若无人,空留几声叹气。
一叹遥之八载。
两位随身佩剑的皇子沉静多时,才有人愿意开口。
鹤岱樘坐在矮几旁,九皇子鹤炎立于门边,仰头望向半空,道:“八年前,这位巫师自颉俞而来,由少阳道长引荐入宫。此人精通异术,扬言可炼续寿还阳长生不老丹,父皇一笑听之。后来,巫师言炼此丹不易,需得赤子之心,和稀有草药之精华一同炼化,方有固寿奇效。”
“何为赤子之心?”
“赤子,无尘,无杂,无贪,无诟,赤诚一片。此子之心脏,便是赤子之心。且,非己所出之子,无用。”
鹤炎鹤岱宗字字铿锵有力,句句诛心。
鹤休单手攥拳,心内惊恐之意难以言表。
鹤炎:“那年,二皇兄和十弟命丧叛党刀下,可谁也不知,二人尸首抬回来后,心已被挖走。后二人被悄悄密葬……七七四十九日后,父皇服用了丹药,不足盈月,果真见到奇效……正如巫师所言,父皇白发见少,黑发重生,精力愈加充沛……恍若时岁倒流…”
鹤休站起身,激愤不能自已:“挖了二哥和十弟的心脏去炼丹?!……他可有人性!”
休眼内含泪,一掌击碎桌角。
鹤炎:“数月前,二十三弟夭折,若非三皇兄带我去开馆验尸,我万万不能信此等耸人听闻之言,一直敬仰的,高高在上的父皇,竟会做出如此泯灭人性之事!!”
“二十三弟才不足五岁……”鹤休禁不住悲悯,想起赈灾途中,遇到的那名裹衣救子,而被活活冻死的男子,和,当时听了含泪饮酒的鹤玄。
炎:“上次祭仙大典时,父皇大概是身体不适,又要服丹药‘调理’,三皇兄偷听到巫师要取我之心,便设计让我服毒,不过微毒而已,不伤我身,却损我心。”
心有毒者,炼丹亦同于服毒。
“三皇兄……太子何时知道这些事?”
“我也不知,只记得他说,他常年体乏多病,灵台早已受损,心无用矣,不然早就……”
休:“这些年,我大抵知道他密会一巫师,炼丹修道,常以为是我蕴绅朝运不济,才令皇子多灾多难,不曾想原因这般肮脏不耻……”
炎:“每次炼丹服用前,他都要设大礼,祭仙求神,表面求仙神庇佑子嗣,实则替己恕罪。”
休:“我等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炎:“不知……恐他早已没有了感情。三皇兄言,他如此罪孽深重,死后会永世不得超生。”
休回忆起什么,突然惊了一下,他道:“我赈灾返程归来途中,半路遇到几个蒙面杀手,幸得乞伏青义军二统领黎涣出手相救……其中一人死亡,其余逃之,此人颈下有大内侍卫刺青,我当时还以为……”
休不再语。心已凉。
………
东宫
鹤懿一身夜行衣,探入太子寝殿。如今虽然建南侯世子已死,但她对私通信笺之事仍有所疑,她没有当场接发此信,并不像芷萱认为的,她比以前遇事冷静了。而是,她根本不相信此信出自他手,信中语气,惯语,都不同。而且,不知为何,自石洞回来,她便觉得很多事好像,皆另有隐情。
书房内无人,鹤懿在桌前东翻西找,没有找到有何特别之物。一幅丹青从底下抽出,是一朵绽放的花,花瓣粉黛脂颜,不知何名,旁有题字:舜华由在,念几何兮……懿随手将其置于一旁,继续翻找,几本摞起的折子中也并无问题。
看来是我多疑了。懿心道。
此时永琳入内,懿来不及藏身,遂与她撞个正脸。坏了!一身夜行衣做何解释?
永琳的表情比她想象的镇定,虽有惊讶,并未慌张,言行坐卧,永远是大方得体:“七公主,你为何着夜衣在此?”
“我……”
永琳淡定看着她,半晌,道:“公主未婚夫建南侯世子乃水賊所害,并非太子所为。”
“我不是此……此意……”
“那为何,难道是想盗取我宫中财物?”
懿被逼无奈,欲行大礼如实相告,倏被永琳拦住,拉她入寝殿:“女子穿成这样失礼不说,也不好看,我房中有一套裙服,公主若穿上一定甚美!”
鹤懿:“……”
永琳帮她换上衣服,并梳了发髻。一边欣赏,一边道:“此身襦裙是我第一次见太子所穿的,我甚喜欢,公主着于身,看着比我更适合……”
鹤懿嫌弃道:“习武之人惯着紧衣束服,这等拖拖拉拉,如何方便?”
永琳收了情绪道:“公主稍坐片刻,我煮一碗猪肺汤给你。”
………………
常宁殿
太子正襟危坐多时,芷萱已不知茶续了几杯。
鹤玄:“公主到底去了何处?”
芷萱:“只说出去走走,想是快回来了,”
鹤玄端起茶杯,又放下。
殿内一侧挂着一副赤色玄甲,盔檐印“征南将军”。鹤玄抬手轻轻抚摸。
良久,问芷萱:“公主平日都做什么?”
“练武,读书。”
“读的何书?”
“《将苑》,《六韬》,《百将传》,《知古录》,《孙子兵法》……之类。”
鹤玄于殿内负手环顾。
冷夜凄凉,由窗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