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心满眼的都是皇帝,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他可谓言听计从,早就晕了头了。要不是哀家疑心追问下去,得知她每次进房间的时候都被蒙了眼睛,就连哀家都难以置信。那个蠢货竟然还一口咬定,临幸自己的就是皇上。”
“皇上这心思也太深沉了。”
太皇太后轻叹一口气:“哀家一直以为自己是操纵木偶的那个人,可是没想到,一直以来,哀家都是在被他当猴耍!”
“皇上若是不喜欢廉妃娘娘,尽管拒绝了就是,这样处心积虑的,何苦呢?就是为了给皇后娘娘出一口气?”
“可不止如此,他那时候分明就是已经生了异心,分明为了稳住哀家,他好背后筹谋。就连送月华出宫,怕都是假的。”
林嬷嬷有些瞠目结舌:“如此说来,他一直都在提防我们?”
太皇太后笃定地点点头。
林嬷嬷越想越惊骇,能够瞒得过老姜弥辣的太皇太后,怎么可能?
她后知后觉地相信了太皇太后的推断:“皇后失忆难不成也果真是假的?那就太可怕了。”
太皇太后讥讽一笑:“哀家问你,魏嬷嬷现在怎样了?”
“还在乾清宫门口跪着呢,皇后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
“那就是了,哀家可以肯定,皇后就是装的,毋庸置疑。”
“为什么?”林嬷嬷疑惑不解地问。
“哀家问你,如果你是皇后,你会怎样处置魏嬷嬷?”
“还用说吗?一命抵一命,立即处死,给那个叫做香澈的丫头报仇,也以儆效尤,不就一了百了了?”林嬷嬷不假思索地道。
“你说的这样轻巧,那是因为,魏嬷嬷对于你而言,无足轻重,所以你不用犹豫片刻。”
林嬷嬷一愣,然后半晌方才回味过来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您是说,皇后迟迟没有舍得对魏嬷嬷下手,那是因为她还在顾念着旧日情分?”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所以说,褚月华自始至终还记得当年的情分,她压根就什么也没有忘!你以为哀家让常凌烟吐露这件事情,就是为了套问褚月华的话吗?那样岂不得不偿失?哀家就是要看看,她褚月华如何处置她?看她还怎么跟哀家装下去?”
“那......那如今......”
太皇太后不过略一沉吟,站起身,走到佛龛跟前,轻轻地扳动旁边的烛台,“扎扎”连声,佛龛下露出一方尺余方寸的暗格来。
她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黄皮包袱,转身递给林嬷嬷。
“去交给至义,他自然就全都明白了。”
林嬷嬷将信将疑地接在手里,包袱里沉甸甸的,她立即就明白了里面是什么,面色一变,惊呼出声:“龙袍和九毓冕?”
太皇太后点点头:“一年一度的秋猎马上开始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乃天赐良机。”
“您老真的决定了?”
“哀家已经问过皇帝,秋猎的时候,他会将邵相留守京中,率领褚慕白等人随行护驾。邵子卿一人独木难支,不足为虑。至义已经联络好了浩王,到时候浩王会寻借口留在京中,助哀家一臂之力。
只要陌孤寒离京,立即大开宫门,解救出翰林别院里被软禁的世子,掌控整个京城。围场那里,至义也自有妙计。”
林嬷嬷握着包袱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皇上那里会不会也有准备?”
“即便是有准备,也要有命回京才可以。”太皇太后冷声道。
林嬷嬷见她踌躇满志,一脸的势在必得,也就不敢多言,恭声应命。
“还有,寻人看住常凌烟,不要让她踏出烟霞殿半步,免得坏事。”
林嬷嬷皆应下,觉得心里开始忐忑。扭头去看佛龛里的玉雕观音,缭绕不绝的香烟里,模模糊糊地也生了幻像,觉得观音大士的唇角缓缓勾起,那抹悲天悯人的笑意化作讥讽与嘲弄。
她的脚下一个趔趄,被门槛绊了一脚,手里的包袱差点就脱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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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围场狩猎
今年的秋猎虽然仍旧是在东北部的木兰围场进行,但是较起往年来,尤其隆重。
先帝在位的时候,每年秋狝会至这里,那里森林草原交错相连,浑然一体,野果飘香,猎物繁多。先帝借此水草肥美之地,进行操练,登高可俯瞰军队的浑厚与威武。
陌孤寒对于那样的场景极其向往,但是他说自己自从登基之后,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自危自省,从来不敢兴师动众地远离京城。所以,近处的南苑,就是他的狩猎之所。
帝王出行,旌旗蔽日,万军拥护,千马嘶鸣。声声呜咽的号角响起,连绵不绝,直悍云霄。
陌孤寒一袭紫色腾龙紧袖华服,脚蹬黑色麒麟朝靴,头束紫玉黄金冠,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心中顿生慷慨豪情。
他的千娇百媚们一扫弱柳扶风的娇娇怯怯,拒绝了车轿凤辇,娴熟地坠镫上马,姹紫嫣红的戎装简服,将他众星捧月一般围拢在中间。
陌孤寒向着月华伸出手:“要不要和朕同乘一骑?”
月华骑在白马之上,一身飒爽劲装,身后背着那把精巧的弓弩,意气风发地摇头:“若是马都骑不好,妾身还去围场凑什么热闹?”
陌孤寒一声朗笑:“可莫逞强,到时候到了猎场,浑身骨头全都散了架子,叫苦不迭,丢了颜面。”
月华笑嗔着看他一眼,低声问道:“不是说好邵子卿留守京城么?如何也跟来了?”
陌孤寒莫测高深地一笑:“你猜?”
月华撇撇嘴:“笑得好似狐狸一般狡猾。是不是将辰王留在了京城,邵相不过是虚晃一枪,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陌孤寒暗中朝着月华竖竖拇指,悄声耳语:“邵相不是太皇太后的对手,相较之下,辰王比谁都了解太皇太后,乃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为什么不让邵子卿也留下?不是胜算更为多些?”月华委婉建议。
“那是因为,有他们负责保护你的安全,朕更为放心。朕不知道常至义他们的计划究竟是怎样部署的,到时候一旦有事,瞬息万变,朕不想将你一人置于群敌环伺之中。褚慕白与邵子卿乃是朕最为信任的两个人,一旦朕远离你的身边,有他们在,朕才会放心。”陌孤寒斩钉截铁地低声道。
“皇上!”月华神色一凜:“您偏离了方向,京城才是重中之重!必须要守住根本!妾身一人的安危算得了什么?再而言之,辰王自己留守京城......”
陌孤寒摇摇头,冲着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身边人多眼杂,不太适合谈论这些。
“你尽管放心就是,朕自有计较。”
月华见他好似胸有成竹,想想他为了今天,已经未雨绸缪了许多年,朝堂上的局势定然是比自己看得清楚,便不再多言。
马队后面就是车轿御辇,妃子们也只是一时新鲜,哪里禁得住长途颠簸?不过是出了京城便叫苦连天,全都回到车轿里闭目养息。
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紫禁城,一路出了京城,直奔木兰围场。
慈安宫里,太皇太后慢慢地走出慈安宫,登高远眺着队伍逐渐消失的方向,叹一口气。“林嬷嬷,按照我们提前预定好的计划开始吧。”
林嬷嬷站着不动:“您老人家难道就不再考虑考虑了?”
秋风猎猎地扬起她银白的头发,吹得头皮有些疼:“但凡还有一条退路,哀家也不愿意兵戎相见。皇帝那是哀家一手栽培起来的,不是亲孙子,但是在哀家的心里,也跟亲孙子没有什么两样了。这就跟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血是一样的感触,哀家也舍不得。”
“可是,您老人家若是踏出这一步,也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林嬷嬷继续劝慰道。
太皇太后已经不再清明的眸子里,缓缓滑下两滴浑浊的老泪。她的嘴唇有些哆嗦,颤颤巍巍,就像是风中飘摇的烛火。
“自作孽,不可活。哀家如今真切地感受到了当初月华母亲那份刀割油煎的两难挣扎。一边是娘家的子孙性命,一边是夫家的江山社稷,哀家一样都难以割舍。这个办法,是为两全。”
林嬷嬷一时沉默。
“林嬷嬷,你是不是觉得哀家做错了?”
林嬷嬷摇摇头:“老奴跟了您老人家几十年了,您老人家步步为营,几十年来从来没有错过一次。老奴只是想给您多一点思考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