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上的行人和车显得渺小而孤单。
约莫半小时后,路通了。走过这一段不算长的路之后,沙洲重新占据主导地位。
进入柴达木盆地腹地,雅丹地貌连连延延,大地广袤无垠。
林壑清跟着车辙将车开入沙地深处,停好之后拿了食物和水装好,按原计划,今天他们有五公里的沙漠徒步。
林壑清背着他的无人机,相机。
孟知秋负责水和食物。
出发时,望着眼前的层层起伏没有尽头的沙山他忽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悸动。他从未有过这种冲动,想同一个人一直走下去。前方的风景和崎岖都不重要,只要和他站在一起就觉得心里有无限的欢喜。
一步一步的走,脚印在身后连成了片。
林壑清绕到孟知秋身后将连串的脚印和人框进了镜头里。
孟知秋不太会用相机,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被拍的那一个。孟知秋看照片里的自己,每一张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笑。黄沙万里,他的身影有远有近。
他在一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照片里是两个身量差不多的人投下的影子,靠的极近,另一个人的头凑在旁边人的耳边,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日光强烈,黄沙滚烫。沙漠里走起路来格外吃里,深一脚浅一脚。
林壑清原以为孟老师一定是先撑不住的那一个,谁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孟老师此时正在帮他收拾机器。
他绕到孟老师的影子里,蹲下来,扭头,看着人,露出一个飞扬的笑,“孟老师,站好,我在你的影子里乘个凉。”
孟知秋将包背在背上,面向他身侧站定,投下来的影子刚好落在他身上。孟知秋看见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反手从包里摸出了水递过去。阳光晒的他的背开始发烫,他站在林壑清的身侧,像个尽职的侍卫。
林壑清盯着地面的一只蟹子,看它快速的从他们面前爬过,钻进细软的沙子里,他伸出手去刨。
孟知秋弯腰拉开他的手,“你不知道蝎子有毒?任何蝎子都不例外!”说罢,将人拉起来,拍掉手上的沙子,示意他往前走。
林壑清笑了起来,转身看孟知秋,看着看着他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说了句谢谢,说的郑重其事,好像有千斤那么重。
孟知秋心里咯噔的跳了一下,有些钝痛感爬到心尖上。为他说那句谢谢时看过来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还有一丝惊喜和孟知秋的影子。孟知秋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转向前方,“走,不是说五公里,应该还有二公里。”
走到沙漠深处,无人机又派上用场。照片和视频是从头顶向下俯瞰的角度,广阔无垠的沙洲上,有两个很小的影子或并排而立或一前一后,偶尔有云投下来一片阴影。
天地远阔,万物藐小,凡是过往皆不足为意。
孟知秋说:“如果我看了照片和视频,就一定想来看看。”
来回接近十公里的沙漠徒步,鞋子和脚都遭了殃。林壑清的脚被磨起了水泡,有些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只能躺在副驾上养神。
沿路补给,找露营地,全由孟知秋做了起来。
林壑清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位。这些年,他走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来去匆匆,鲜少有人向他走近一步。他大概生来也不会走近别人,不会为了博得他人的微笑而战战兢兢,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骄傲和友好,彬彬有礼,进退有度,是一个套着面具的楷模,久而久之,连自己也不太记得自己的原本面目。
林壑清转身看孟知秋,那人有一丝江南书生的的隽秀气,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前方,随意而放松。他的眼睛总像一汪平静的湖,让人看了会无端的平静下来,这个人好像向他踏出了第一步,看似还不打算往后退。
他看的出了神,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孟知秋看他笑,伸出一只手来摸脸,疑惑的问,“我脸上有什么?”
“你脸上什么也没有。哦,不,孟老师,你脸上有酒窝。”林壑清笑着说。
“有酒窝吗?”孟知秋伸手摸,“我怎么不知道?”他说的认真极了。他从没注意过自己脸上有酒窝,这些年对自己的外貌也并不在意。他的生活里没有什么需要应付的正式场合和,更没有让他去费心去打理自己的人。更多的时候,他习惯独处,连愿意走近他的人都避而远之。可是他向旁边的人走出了第一步,而且不想就此停下来,他想将接下来的九十九步也走完。
黄昏姗姗来迟,是一天中无尽温柔的时刻。
扎营的地方避风,接近一座工厂。大大小小的帐篷前亮起了灯光,人声响起,像一个小小的闹市。
头顶上的星空缓缓的亮起,林壑清将孟知秋拉出帐篷,仰头指着头顶的星空说道,“借花献佛,孟老师,这一片星河赠予你,今夜伴你一同入眠。”
孟知秋抬头,头顶星河横流,蛾眉月在远远的天边,夜风带着浓密的暖意,轻抚脸旁。黑夜深邃无垠,星空流淌如银,孟知秋转身看站在旁边的人,看的认真专注。
“孟老师,你看出什么了?”林壑清问。
孟知秋收回目光,“我在想怎么定义除了黑夜和星空之外的第三种绝色......还没有想好,现在想请林先生赏光,欣赏你送的这片星空。”
无人区的三天,近千公里的行程。一路上,两个人看尽了形状颜色各异的盐湖,大大不小不计其数的雅丹地貌,火星一般苍凉的不毛之地。也徒步翻过不同的沙丘,走过灌木低矮的戈壁滩,遇到了很多起来相似的雪山,见过一只蝎子蛰入沙里,见过一头海鸥扎进盐湖。
每一天的朝阳都光芒万丈照亮人间,每一次的落日都温暖旅人留恋不去。
第四天,经过汉长城遗址,抵达敦煌,临近中午。
☆、醉酒
到酒店办入住时,前台小姑娘看着他们一身的风尘和打成绺的头发,憋笑憋的脸颊通红。
林壑清看着小姑娘憋笑憋的难受,逗她,“你看旁边的先生是不是满身风尘却风采不减啊……看了就让人心生喜欢。”
说完,小姑娘笑出了声,点头如捣蒜,十分配合的夸了句:“先生,您也一样!”
孟老师捡着信号的时候选了一间描述看起来宽敞的双人间订了。好在房间是真的宽敞,刚进房间,林壑清说自己要瘫一会儿,就脱了沾满沙尘的外套陷进了沙发里。
孟知秋拿了衣服站在浴室前对着镜子端详起来。他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关注自己的外貌的?连他自己也不大说的清,至于原因,好像也没什么原因。老孟时常对着他越来越老干部的作派唉声叹气,并替他的未来担忧。看了半天除了脏和汗臭,就只得出一个有些平凡的结论。
收拾完出来,发现林壑清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发起愁来,林壑清身上的模样实在不适合盖房间的被子,最后索性拿了他自己的脏外套盖上去。这是对于他对于林壑清那过于脆弱的睡眠最后一点坚持。
孟知秋将衣服盖好,视线将将落到林壑清脸上。果如前台小姑娘所说,眼前的看起来依然眉目清新,只是好像没有初见时那样白晰。
孟知秋看了一会儿睡着的人,开始翻手机找吃饭的地方,划来划去就睡着了。
他不常玩手机,还是进浴室前发了信息问白然怎么找地方特色菜。消息刚一发过去,他就把手机调成静音去洗澡了。
白然视频语音轮番打,没人接,紧接着就是一堆噼里啪啦的质问。进无人区前他给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发了消息,当然也包括白然。途中也能间歇收到消息,他常常捡一两条回了,确保他们不会觉得他在沙漠里失踪了。按照白然给他的行程算,这两天差不多是他应该回到家的时间了。
林壑清醒来转身时,搭在他身上的衣服掉了下去,他捡起外套看到换洗的衣服已经整整齐齐放在床头,而手机盖在那人的脸上。他伸手拿下孟知秋脸上的手机,手机下的皮肤已经起了印子。他盯着那红印子出了会儿神,有一种想伸手上去揉一下的冲动,手抬到空中却停了下来。然后,他拿起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的水声让孟知秋从睡意朦胧中清醒,他回了白然的电话,等白然一通急扯白咧的牢骚发完,向她大致说了情况和接下来的行程。听的出来白然很生气,如果他站在面前,会一脚后跟踩他鞋面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