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茶卡,冷的人直跺脚,药还没抹完,腿都要冻僵了。林壑清不给他继续折腾,上了车。他拒绝了孟知秋中途去买手机的建议,转而去买了一个睡袋。他的说法很简单,没人需要联系的人,也没有需要处理的事,有没有都差不多,孟老师把酒店订好就行。而且,今晚要露营,之后进无人区,更没有地方可以用到手机。
孟老师无可辩驳,帮他把手机号挂了失。
车速依然慢,保持着林壑清一惯的水准。
傍晚时分,到了翡翠湖。翡翠湖处于半开发状态,来往的车辆并不算多,大概是因为林壑清说的,这里相对冷门,前身是工业矿区。
孟知秋将车停在了朝西的方向,向着湖面,人懒懒的趴在方向盘上。傍晚的太阳依然晃眼夺目,透过黑蓝色的墨镜镜片,他看见林壑清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
夕阳缓缓下沉,将整个天幕染成了绯色,云朵镶上了一层层夺目的边,成片成片的漂浮在横斜的远山之上。翡翠色的湖面泛起银色的光圈,继而也染上了一层绯红。
晚风温柔,又带着催人归去的寒意,送走急于离开的人,留下的人醉了,忘记今夕何夕。
夜晚携着漫天的星辰缓缓而来。
一场绯红色的展演落幕,林壑清从后备箱拿出帐篷,在低凹处的平地支帐篷。
孟知秋拿着小手电照明,顺便看搭帐篷。操作的人手法娴熟,拿出帐篷,放在地上,打开,拉起顶上的小机关,帐篷一下子就弹开了,然后固定四脚,铺好防潮垫,把睡袋丢进去,顺手往帐篷口挂了一盏小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孟知秋看的有些呆,像在欣赏今天的第二场演出。“我去拿吃的,”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的厉害,脑袋也跟着凑热闹似的沉起来。
林壑清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我去,你进去躺着吧,别逞强,今晚条件不好,再烧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好。”
孟知秋进去躺下,仰头,帐篷顶上有一小方还未拉上,他看见星空闪动,像一条无声流动的河,静谧而热闹。
便餐简单,却温暖了整个身体,孟知秋想起仰头看到的星空,一定要邀请林壑清出去看星星,“我小时候,露天席地,不下雨不阴天就能看见这样的星空。”
夜晚温度低,西北的温度更低,林壑清本想一口拒绝,让这个病人消停会儿,但在听到“露天席地”几个字后,就什么也说不出口。把冲锋衣拿给孟知秋,穿上外套和他一起出了帐篷。
“露天席地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站在湖边,顶着侵入肺腑的夜风,林壑清问。
周边有零零星星的灯光,头顶星河流动。
孟知秋短暂的沉默后说:“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露天席地。”
“是字面意吧。”
当然不会有为什么,谁都有别无选择的时候。“嗯,字面意思。我小时候是个流浪儿,不知道爸妈是谁,也就不知道哪儿是家,有记忆起就在一个小城里流浪了。”孟知秋做了短暂的停顿,“在那个镇上我遇到一位支教老师,经常跟着他去蹭课,他走的时把我一起带走了。”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的说完了露天席地的流浪生活。“跟大多数故事里的后来一样,我随着老孟到了成都。生活就好了起来——你看,我不是姓孟吗,以前没名没姓。”孟知秋嗡里嗡气的说完,打了个喷嚏。他的烧退了之后,其他的症状并不明显,只有声音沙的厉害,此时又来了一个喷嚏,估计是在抗议他们天寒地冻这种作死的行为。
“......所以现在我们进去。”林壑清说完,推着他往帐篷里走。
合衣钻进睡袋里,孟知秋看见林壑清惨白的手和上了白釉一般的脸,后知后觉的发现又做了一件没长脑子的事情。他道了谢,谢完似乎还想说话,嘴张了合合了张,未了还是问了出来,“今天能不能尽量不吃药?!”
“看情况,尽量。”林壑清答。
“嗯,那......晚安!”。
“晚安!”如此郑重其事的晚安,林壑清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了。
他搓着快要僵掉的手,想起年幼时的自己。与孟知秋相比,他的童年无疑是——幸福的。离家门口几百米的距离,接来送往,无论酷暑寒冬,风雨无阻。每天的时间被母亲精确到了以分钟来计,每天的吃饭作息,也都在母亲的精心安排下。
“我想起来了,”孟知秋忽的转身,打断他的回忆,“红花油,来,我差点忘了,我就说我不能睡还有什么事儿没做,”自顾自的说,也不等他回答,出了睡袋,坐到了他身边。
林壑清拗不过他,只得伸出腿。
孟知秋小心翼翼的卷起他的裤管,一折一折的,卷到膝盖上边,乌青还是那样的乌青,早就没有痛感,也不影响走路开车,但要擦药的人异常执着,擦完还按了一会儿,才蜷回自己的窝里。
孟知秋觉得自己沉闷,无趣,生来不懂浪漫为何物,却在这个傍晚的夕阳里和漫天的繁星里,第一次看出了河山缱绻,星空缠绵,他万般不舍的招架着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般配
般配
清早,林壑清站在帐篷外抽烟,衣领竖的老高,风将他的头发吹的扬起又落下,面前的烟也留不住烟灰,刚燃过就随风落了下去。
他一直到天将亮时才睡着,不大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到光线有些剌眼,索性就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想的很开,主动就医,配合治疗,努力的往前走。他从没想过死,倒不是怕死。只是觉得死生算得上是人生大事,平白的死了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人间。既然不由自己选择的来到了这世上,那不如就走上一遭,体验或长或短的一生,如果再有幸做些更有意义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幸,那就再试一试。
孟知秋出来时打了个哆嗦,又回去加了件衣服,说要去看日出。林壑清说,这是西面,不适合看日出。
“那就朝东看,”孟知秋说着转身朝前走两步,见他没跟上,又回头等他。
孟知秋的头发睡的像卵了小鸡的鸡窝,有两撮还迎着风来回荡。他浑然不觉,又伸手抓了一把,给本来就惨的脑袋来了个雪上加霜。
白日里的孟知秋充满了书卷气,话不多,大多时候总平静的像一旺不遇风的湖面。林壑清盯着那脑袋看了片刻,噗的一下笑出声,“孟老师,脑袋扒拉一下吧。”
孟知秋知道自己睡觉的习惯,不大自在的走回帐篷整理了仪容仪表,还对着手机又端详了一下,才出来去找看能日出的地方。
走了一会才发现,果然不适合看日出,太阳藏在远山的后面,露着耀眼的光线,没有江面胜火的景像。
他的双手冷透了,却不想回去收拾离开,他有些留恋此时的光景。
两人面朝东站着,看阳光一寸寸的越来越盛,晃的眼睛也睁不开了,才往回走。
刚转身就看到身后的小姑娘迅速收起了手机,心慌似的朝他们看了一眼。
林壑清弯了眉眼,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人畜无害。
这笑可能给了小姑娘勇气,她又低头打开手机,划出相册,朝他们走去。
手机上拍的是他们的背影,逆着光,只有清晰的轮廓。照片里远处的光线并像肉眼看到的那样刺目,温柔的包裹着他们,温暖安适。
小姑娘说可以将照片发给他们,要加微信。林壑清说自己没手机。旁边的孟知秋摸出手机,加了微信,说了谢谢,等着照片。
从翡翠湖离开,去开钟点房洗漱。收拾完毕,孟知秋感觉感冒似乎已经好了。
车窗外连天的青色褪尽,戈壁滩和沙漠切换着占据了视线。
无限长的戈壁滩前后左右都和天际线接上边。偶见低矮的植被,一簇一簇的,带上些许土灰色的气质,多少有点我马玄黄的味道。但却不让人觉得他们命不久夷,相反它们身上好像有着无穷的生命力等着拔地而起。
林壑清选的路线路面不大好,一路上浅浅的坑洼一个连一个,像长条的蜂窝煤。
但车少,少的有些可怜。一条笔直的路上,前后极目望去只有他们一辆车。
远处有雪山露出了头,闪着金光。一连转了好几个弯,雪山依然如影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