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壑清和孟知秋相对而座,听着乜迟在哄宋祁吃饭,虽然做的并不太熟练,但是态度诚恳。
少年人飞扬跋扈,不计后果,不满和反叛都写在了脸上,心里的人也写了满心满眼。
“乜迟,怎么回事儿?”孟知秋问。
“祁哥他爸妈知道了,要给祁哥转学。”乜迟砸吧着嘴里的菜叶子,满脸不悦。
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大多数父母眼里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们急于替他们眼里一无所知的少年们规划一条康庄大道,用强硬的手段将他们从大人们嘴里的歧路上调拨回来。
孟知秋抬头看着旁边的学生,大概是早料到了家长想转学这一茬,在家长的眼里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和距离拆不散的,更何况是两个少年的感情,没有被更粗暴的归为病症已经是一种幸运。
“宋祁,你怎么想。”孟知秋问。
“我不想转学,我能对自己负责。”沉默了良久的宋祁开了口。
两个少年,巴巴的望向孟知秋,眼里有光,像初升的朝阳,有希望,有灼热,有无畏。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宋祁......你这次提高两名吧,进校前五。乜迟,你这次月考成绩提升十五名。”孟知秋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宋祁的母亲,只寄希望于他们能拿成绩说话,“你们俩收敛点,别再让家长揪到手里,也别忘了你们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宋祁今天回家,明天跟你妈妈一起来学校找我。”
“孟老师,祁哥回去要是被关起来了怎么办。”乜迟小声的问。
“我会打电话去。你们俩吃完就安心上课去。”孟知秋回。
“孟老师,对不起。”宋祁说。
“好了,收下你的对不起了,上课去吧。”孟知秋放下筷子打发他们快走。
林壑清看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的走出食堂,脚步轻快。少年心事果然是易散的,春风秋月在他们眼里也并无二致。
“孟老师,他们跟你保证什么?”林壑清问。
“他们保证毕业之前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对自己的成绩负责。”孟知秋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天真。”
“能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是孩们的幸运。”林壑清答。
“乜迟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爱出头的学生......他自己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却总想着保护别人。”孟知秋笑了一下。
“他家里......”
“他的家庭情况挺复杂的,北方转学过来的,我从来没见过他的家长,去了两次,次次扑空。”孟知秋答。
“荒野有荒野的力量,对于他来说,成长也许粗粝,但有了愿意为他托底的老师,这粗粝也不见得是坏事。”说到这里林壑清停了一下,“有句很快意洒脱的话,但行好事.....什么来着......”
“莫问前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孟知秋接了话,就这这句话,想到了老孟。“......老孟,是为了救他的学生,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孟知秋望着校园外小道尽头透过林梢撒下来的阳光,看到那个午后,老孟平静的目光。
“两年前,老孟班里两个学生在一起被女孩儿的妈妈发现,女孩的妈妈阻止不成跑到学校里来闹,女孩觉得丢人,一怒之下跑出学校,冲到马路上,老孟怕他的学生出事跟了出去,将快要被车撞上的学生推开,自己却被撞了......其实车速并不快,只是老孟年纪大了......本来,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
那天,孟知秋紧跟着出来,眼看着老孟倒在一片殷红的血里,直到确认他的学生安全了,才闭上眼。老孟一辈子都站在三尺讲台上,孤家寡人一个,却是桃李遍天下的师者。老孟躺在医院白的一尘不染的病房里,身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纱布,对孟知秋说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他去看看那个女学生,让她不要心怀愧疚。
老孟的去世只换来了女孩的愧疚,女孩的妈妈对于老孟的死避而不谈,后来一直向校方表示此事与他们无关。女孩背着双份的愧疚,成绩一落千丈。孟知秋去她转学的学校看过两次,转告了老孟之前的嘱托,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我们生来平凡,力量微弱,无法远慰他人风尘,无法撼动俗世陈规,只能尽力做好当下。”林壑清不擅安慰人,又时常觉得语言很多时候对于一些不幸的事总显的苍白了些,所谓感同身受只不过是一个词罢了,没有经历过的人很能体会到其中的悲喜。
一个人,站在阳太阳底下光最炽热的地方,却也难免会经历过那些失望,无力,悲凉。林壑清看着眼前的人,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有满腔的心疼。
阳光露够了面,退到了灰云之后。一条不长的小路走到了尽头。
孟知秋坐在沙发上看林壑清在厨房煮鸡蛋,说要给他消淤青,不然明天去学校会更严重。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林壑清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等鸡蛋熟。
林壑清剥了蛋壳,伸手要往孟知秋眼睛上敷时,外面响起啪啪嗒嗒的雨声。城市的秋天和雨季如约而至。
林壑清坐在旁边发现这个伸手敷鸡蛋的动作有点别扭,正琢磨着怎么办,孟知秋就仰躺在了沙发上。林壑清的手掌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睫毛扫过林壑清的掌心,嘴唇呵出的气息温热,林壑清觉得手心有点痒,心里跟着响了一声,就像薄而透亮的青瓷盏,碰到了金属质地的勺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不大,却叫人听的真切。雨的拍打声也不合时宜的搅闹着他的心。
一直到手里的鸡蛋热气散了去,他呼出一口气准备起身去换另一只才发现孟知秋睡着了,睡着的人呼吸轻浅的起伏着,眉头舒展,鼻梁挺直,除了一深一重的黑眼圈,是一幅斯文书生的好相貌。
林壑清从沙发边上拿起小毯子给孟知秋盖上,将另一只鸡蛋剥壳放在孟知秋的眼窝上滚着。直到第二只鸡蛋热气也跟着散的差不多才起身走到阳台上。阳台上放满了花花草草,有挂在高处的将整个顶上遮的严严实实,挂在栏杆上的,放在地上的缠缠绕绕的包围着阳台一角下面放的藤椅,以至于林壑清今天才发现。
想起那天只顾着看楼下买早饭归来的孟知秋,他忽而又惆怅了起来,像这断断续续落下的雨一样。楼下的树叶被雨水冲刷着上下摇曳,偶尔一片像是提前感知到了秋天一样随着雨一起落了下来。
曲指西风来,流年暗偷换。
时光始终待他不薄,终让他认识了孟知秋,只是他过分宝贵这份相遇,能说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人便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林壑清伸手将藤椅上的绿植轻轻的拨弄开,将椅子下边的植物移开,拉出藤椅后才发现这把竹子做的椅子有些地方有了霉迹。藤椅很新,没有一点皮肤摩擦过的油脂,像是常年放在角落已经被主人遗忘了。
林壑清煮了一小锅水洒了半包盐进去跑到阳台上和一把椅子叫劲。半个小时过去了,霉迹也没有消去多少,他干脆把椅子面擦干净,瘫坐在了上面。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孟知秋住的楼层并不高,怕吵醒里边的人睡觉,林壑清伸手关上落地玻璃。透过缠绕的绿荫缝隙,他看见地上起了积水,一滩滩的,如果踩上一脚,应该会冒出很高的水花。他就那样呆坐着,眼睛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滩。
孟知秋是被电话的震动声吵醒,他接完电话,走到阳台上站在林壑清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滩和落下来的叶子。
☆、解铃
电话是白然打来的,一开口就说林壑清还有个妹妹,问他知不知道。
孟知秋细问,白然才顺着他的问题把事情理清楚。
白然前两天拍了她和林壑清的照片发了朋友圈,中午她的朋友看到了那条下面排了很长评论的朋友圈,告诉白然照片里的人像她的哥哥。白然的朋友叫林萸清,她将两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后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无意间就帮好朋友找到了亲人。
林壑清乍一听到林萸清的名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虽然这些年,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已经成为了一块接驾的伤疤,但自从他离家后,再也没有人在他面前喊过这个名字,他对这个名字总是心存亏欠,于是便也跟着将它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