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老实实地拒绝了:“不要。”顿了一下,我又继续说道,“除了时间还有什么可以消磨我的方法?”
沈乔说:“除开我,没别人能杀死你了……也许你只能等到三十年或四十年后再来找我了,挺好的不是吗?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可以不受除灵师的干扰。”
“其他的除灵师在哪里?”
“没有了,没有其他的除灵师了。如果我有了孩子,那么他会是另一个。可惜这是没可能的。所以说啊,别想着要去找到更强大的除灵师了,”沈乔很容易看穿了我的想法,也许他很擅长解读别人的面部表情,“阿程,我想你也只有乖乖地等着被我除掉了。”
阿程。这也许是在叫我吧,因为听到时我的内心都在震动,就好像这样两个字穿透进了我的身体,即便是死去了也烙印在我的灵魂上。
真是一个令我难忘的称呼——各种意义上。
“……阿——程?”我尝试着叫着自己的名字。
尽管还只是一个昵称,但也感觉就像是叫别人的名字一样地顺口。
我感到困惑。
明明听着很是耳熟,但当我自己说出这个名字时,那种雾气一样的熟悉感却没有出现。
我熟悉的是这个名字吗?
“不是吧?”沈乔的笑容僵了下来,“才多久啊,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我以沉默来回答。
沈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长吐了一口气,大笑几声,轻轻地说:“那也没关系,反正对你来说,也许记不住那些事更好呢。”
听起来像是我的熟人。我这样想着,想要出言确认,但是一句话快要出口时却被什么堵在喉咙里。
沈乔说:“我还有事要做。活着的人可没办法像你这么悠闲。再见啦阿程,也许下一次见到你我会想要除掉你哦?”
他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实际上如果要以直线走,他应该从我的身体里穿透过去。但这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不是吗?
我随着沈乔偏转自己的身体,看着沈乔低着头从我的身边走过,踩着的路线通往不知何方。
我不擅长从别人的脸上读出字来,不论生前还是死后。但即便是这样的我,也可以轻易地察觉出沈乔的表情并不平常。
……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第3章
从上元桥过去五十米左拐,冷冷清清的杂货店在街道的拐角处半开着卷帘门。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轻声说着些什么。
下午的阳光照射过去时,真是颇为温馨的模样。
这是大叔的儿媳妇,她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儿子。
大叔告诉我,他的孙子很可爱的,大大的眼睛,红彤彤的小脸蛋儿,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的,张嘴叫人也只会“咿咿呀呀”地乱叫。
——这是他的孙子一两岁时的模样。
距离大叔上一次来看望儿子,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了。
大叔没有告诉过我他儿子的住址。但好巧不巧,在我再一次进行孤魂野鬼的游荡日常时,我就在人群当中瞧见了这样一张同大叔有三分相像的小脸。
他让我在他家门前停留了一整个下午。
也许发呆是每个幽灵都无师自通的技能,天伦之乐的画面让我想到了很多,想到如果大叔还活着,想到如果我还活着,想到如果我的父母还活着。
但这种无用的想象只会在清醒之后带给人更大的绝望。
天黑了,夜深了。我在这家人门口站了很久,久到如果我还活着,那么我的双腿大概已经失去知觉的地步。
杂货店的生意不好也不坏,看得出来大叔的儿子一家开这家店也并不是为了赚钱。
眼见着就到了小孩子睡觉的时间,我看着妇女喊回了在马路边上玩耍的小男孩儿,看着她蹲下身来抚摸着他的脑袋。
大叔的儿子打回电话来,说公司今晚加班。
妇女叹息几声,对着电话里的丈夫叮嘱起来。
一只猫从巷子钻了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它像是看见了我,我也注意到了它。
这只高傲的小美人似乎被我惊动了,从旁边跑开。
然后就在这个空当,我看着那个懵懂的小男孩儿转过身体,去追赶从他脚边跑走的那只猫咪。
不远处疾驰而来一辆摩托车。
在我下意识地扑过去并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之后,我麻木地意识到这不是我能够管的事情。
我能做的只是在一边儿静悄悄地看着。
眼睁睁地看着小男孩儿惨叫一声,躲闪的速度不及摩托车撞来的速度,斜飞出去,落在几米开外,抽搐几下就没了动静。
手机从妇女的手机滚落到了地上。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地不可琢磨,无法预料。
不是吗?
靠近了看我才觉得小男孩儿的眉眼的确跟大叔长得很像,我没看到过大叔的儿子,但是应该跟大叔长得更像。
他身上有淡蓝色的光芒虚幻地闪烁着,眼见着一个人形就快要出来了。但似乎其他人看不出,哪怕是扑过来哀嚎痛哭的妇女。
嗯,我大概猜得出这是什么。
在看见有个小身影正慢慢地从小男孩儿身上剥离出来之后,我下意识地就伸手把它按了回去。
倒是居然真的被我按了回去。
淡蓝色的光芒急急地闪烁了几次,就好像短路的电线一样,给予触碰的人莫大的痛楚跟麻木。
我感觉就连我的身体也有点儿溃散,这让我脑子里隐约地闪过了一些无法捕捉的画面。
“你在干什么?”沈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在我转过头去时看见那儿站了个肤色苍白的青年,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到此处。
“试着让他不要死?”我木讷地回答一句。
但沈乔走过来后目光却落在哭嚎的妇女身上,语气沉着冷静:“快点打120啊,肇事司机跑了吗?是什么车?有看到车牌号吗?……别哭了!”
妇女喏喏几声,下意识地遵从了沈乔的命令,连滚带爬地跑去捡起了手机,手指打颤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这让我多少有点儿自作多情的羞愧。
沈乔在转过头来,低着头扫了小男孩儿一眼,随即蹲下来,不算是宽大的手掌在其身上不着痕迹地一碰。
事实证明这要比我按着要好用,至少在我的眼里,那个小小的人影子一个激灵之下又钻了回去。
但沈乔却没有停手,一副为地上的小男孩儿做着急救措施的认真模样,轻声地开口说:“你以为这样会有用吗?能不能长点儿心?”
我没有回答。想着他是在和我还是和那个小男孩儿说话。
“我在跟你说话。”沈乔尝试着给小男孩儿止血时又淡淡地说了,而且补充一句,“刚刚那句也是。”
哦,不是我自作多情。
“也许会有用。”我回答。
“你也不怕被新生力给消灭了?”
“看来我好像又知道了一种消失的办法?”
“……”沈乔叹了一口气,嘟囔一句,“一心寻死的人不少,一心寻死的鬼还真就不多。”
他始终没有抬头看我。
这让我有点儿好奇低下头的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120急救车没多久就赶到了,刺眼的灯光让我隐约地记起来了一些不太稳固的记忆。
也许关于我死去的瞬间的记忆……刺眼的灯光,黑暗,轰隆轰隆的声音,有谁在哭,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突然有些惶恐,仿佛体验到了之前那些莫名其妙死去的人们心里曾有过的惊慌。我到底是怎么死的?在我死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第一次觉得记忆的缺失是如此地令人痛恨。
急救车把男孩儿跟他的妈妈拉走了,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沈乔在目送急救车离开后转过了身。
也许是没有想到什么话题可以聊起,也许是根本没想着要跟我聊些什么,总之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摆摆手就顺着原路回去了。
我在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
等我再见到小男孩儿时,他刚刚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在听到医生说脱离危险了之后,我跟他的妈妈一起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大叔的儿子才匆匆赶到,见着重症监护室里的孩子,激动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没有兴趣见证这煽情的一幕,而是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身份,从隔离玻璃里穿透进去,站在男孩儿床边,盯着这张稚嫩的小脸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