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我要去找陈季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并不信他就这么死了,我更不想再做任何无谓的消磨,遂一言不发的夺过在他手里不甚灵便的药刷,走上沙发前,矮蹲下来,蘸着药水涂他肩上的枪口。
枪口已结痂,血窟窿黑红。
那软软的刷子头,力道不轻不重,如给人挠痒的清风,廖云帆没那么疼了,垂眸望着我,我长如蝶翼的睫毛在华灯下渡着流光。
我擦好了药,抬头问,“新的纱布在哪?”
“在抽屉里。”廖云帆紧了紧拳,脸上忽然很冷,说着指了指沙发下的第二层抽屉。
我自抽屉里取出剪刀纱布,剪成长条状,倾身过来,手穿过廖云帆的脖子,快速的缠好。
我的影子落在廖云帆身上,如一片薄云,廖云帆的手握得更紧了,脸色也更冷,褒扬不明的道:“你可是立了大功。”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忙打好了结,退身一步。
“你很聪明,可你别忘了我也是个医生。”
廖云帆把我涂上的药扯掉,丢进垃圾桶。
我望着他,刚刚我给他上药的时候加大了一种药的剂量,那种药用合适了是药,剂量大了是毒。
当然,我知道他是医生,能在老奸巨猾的谢振生身边做军医的人,哪里能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警觉。
“沈千寻,你以为你弄死了我,你就能安然无恙的回西平城么,是,我联合钟毓年设了局,用你做了诱饵,可没想着让你死,如今西平城那边收到了陈季白被炸死的消息,已经大乱,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
廖云帆盯着我,毫不在意的刺激着我。
呵,我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我捏紧了袖边,腔间沉闷似火,凭什么我的命就是草芥!而且陈季白还没告诉我蔡蓉蓉的事,他不能死!
“你是在恼我吗?”他的声音沉沉的,目光却带着恳切。
“你是军官,我是草民,我们非亲非故,你能留我一条命,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揶揄的笑着着,眼里的温度已冷得摄人。
廖云帆倒是不在意,他站起身,温文尔雅的拍了下我的肩头:“陈季白有什么好,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并不只是个军医而已,如果你愿意跟我,我自然也愿意把我的一切与你同享,就像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只需要一把美人刀就能割破他的喉咙,你愿意做我手里的那把刀吗?”
我抬眼,见廖云帆笑着,那表情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却有趣的琐事,温和的自然而然,可那眼神像是隐匿在丛林里的猛兽,立即就要呲一呲獠牙。
这人,比我想象中的城府要更深,更可怕。
我别过脸道:“我实在是听不懂廖先生的意思。”
廖云帆摊了摊手,笑容云淡风轻,可那眼里聚着光,忽明忽暗的闪烁:“我会放出风声,告诉整个西平城的人,陈季白会被炸的粉身碎骨,那是因为要来救你,到时候,你说你会如何?”
陈季白已经不只一次来救我,这次为了我连命都丢了,而眼前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是尽在掌握中的冷眼相对。
“陈季白是个枭雄,可却难过美人关,被人捏住了颈脖,他该是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他很坦诚,顿了顿,又盯着我,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愿不愿意做我手里的刀?”
比起他的深谋远虑,厉害把握,我觉得自己就是花拳绣腿,盆碗里任人戏耍的蛐蛐儿,但我不信,陈季白不会死!
我稳了稳心神,松眉强笑道:“廖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怕是做不了你手里的那把刀,乱世之中,我只是一介女子,实在不够锋利,堂堂陈少帅都护不住我,为了我送了性命,我跟着你,怕是不出一日就要死,我何必?”
话罢转身欲走。
“我已经给你买了后天一早去青州的火车票,去不去由你。”廖云帆的话里毫无一丝被拒绝的不快,声音低低的,底气颇足,“当然,你若不信陈季白死了,还等着他来救你,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参加他的丧礼。”
脚步一顿,我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廖云帆微微的勾唇:“本来不想告诉你,可现在看来不告诉你,你仍旧怀抱着希望。”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我,上面大大的黑白照片正是陈季白躺在水晶棺里的模样。
我浑身一僵,报纸从手上滑落下来,掉落在我的脚边……
第228章 他死了
“陈季白,死了。”廖云帆像是生怕不明白,又加了一句,“看到没有,陈木和那边连给他出殡的时间都定下了,你要是想去,我明天就带你去,亲眼看到他下葬,如何?”
我死死的瞪圆了眸子,眼眶酸涩的难受,一颗心像是被狠狠的挖开了一样,疼。
那种疼,我活了两世都不曾感受过,哪怕陆成背叛我,安云姵陷害我,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疼到四肢百骸都在发抖,都不听使唤了。
“别哭,哭坏了,我心疼。”
廖云帆伸手给我擦了擦眼泪,转身出去了。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弯腰把掉在脚边的报纸捡起来,再看了一遍,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我的眼泪像是关不住了似的,拼命的掉了下来。
我蹲下来,抱着膝盖,哭的不能自已。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只觉得头晕发胀,可想法却莫名的更坚定了点,我要去,要回去,哪怕报纸都出来了,丧礼的时间都定了,我也不相信陈季白就这么死了!
绝对不可能!
我咬了咬牙,逼着自己一点点的冷静下来,握紧了拳头。
等情绪恢复了些,我推门出去,正撞上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那女人盘着中式发髻,髻上斜斜插了支翡翠垒垒的垂花簪,一袭中式太太的缎子宽裙,柳眉杏目,梨涡含笑,身段纤细,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里头都是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的花卉。
虽然看不清面貌,可身段令我想起了安云姵。
我弯腰拾起撞掉的帕子,见那帕子尾亦绣着一丛兰花,还绣着两字:心兰。想是这位小姐应是极钟爱兰草,应该不是安云姵?
女人接来我手里的帕子,微微点头。
我也颔了下首,便疾步去了。
旁侧两个女佣见我走远了,眼色不屑的在女人跟前嘀咕了几句,大多不离狐媚胚子,女人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柔柔,打了几个手语,那两个女佣顿时低头不语了。
问了一圈,我才找到了廖云帆的房间,外头也没有人守着,我敲了敲门进去了,不小心将他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弄掉了,我正弯腰收拾,忽然两只手臂自身后牢牢圈住自己的腰,醺热酒气扑到耳边,眷念深情又悲哀:“千寻。”
蓦然的一愣,我反应过来,安静地掰开廖云帆的两手,转身过来,望着他混沌的双眼,淡淡地,“廖先生是医生,难道还不知道身上有伤不能喝酒的事么?再说了,饮酒误事又伤身,何必?”
廖云帆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般,一把扳上我的肩膀怒道:“陈季白对你做什么,你倒是都愿意,现在还想为了陈季白怎么样,可惜,他死了,被我炸死了!”说着声音又缓了下来,眸子里愁雾暗织,失了神,“沈千寻,若是我比他更早些遇见你,那……”
“早晚也是一样,难不成廖先生要告诉我,你对我一见钟情了么?我可没有忘记,你当时要给我打那个针来着。”我厉声打断,拨开他的手,泠泠清清的,“还利用我诱杀陈季白,难不成现在我还有利用价值吗,值得你这么卖力的演戏?”
真是笑话!
廖云帆笑了声,眉目儒雅,胡匝暗青,修长的身子颤颤地,潦倒寂寞,却忽然鬼迷心窍了般,将我扑在床上,大手一压就解我的扣子:“是不是演戏,我现在自然让你清楚。”
我摸索出皮包里小巧的弯月刀,双手握着,举到他脸上,刀尖寒芒锃亮,对着他的额头:“滚开!”
廖云帆忽地停了动作,也不介意我的刀,只是冷笑道:“你这把小刀子能伤我么,你觉得?”我握紧了刀,隐去眼角的微泪,把刀尖对着自己,挑眉迎上他的目光:“不能伤你,可是我可以伤我自己,你留得住我,留不住我的命,你也想为我办个丧礼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