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一座小小的道观坐落在山巅,远离人世的喧嚣,坐看云雾翻涌……
山脚的暖意与山巅的冷意交融与画中,如此和谐而美妙。画中的每一处,即便是微小如花朵的景物,都充满着鲜活。即便是寥寥一笔,却仿佛有神魂灌注其中。
高山还是那座高山,溪水还是那个溪水,却因为这一抹“神”,一切都变得鲜活了。
这不是画,这就是一个鲜活的画中世界!
此时就算是把巨源僧人的画作放过来一起比较,也没有人会再认为巨源僧人的画作更胜一筹,即便是巨源僧人的画作几乎已经达到了形神的最高。
此时吴生佑终于从画中抬起头来,他的眼眶湿润,胸腔中一股郁结之气仿佛于此时吐出。“老朽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这样的境界,因为游历山水,四十年来漂泊在外,却始终只能触摸到其门槛,始终不可得。原本以为这样的境界只是老朽的猜想,世间根本没有人能够达到,如今看来,老夫的猜想并没有错。真有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画院的创办人记岱同样心潮涌动,数十年未曾有过如此激动的时刻,他的脸色更加红润,呼吸也急促起来,似乎没有语言能够表达他此时的心情,他拍掌一连说了十几个“好”字。
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画中仙子“李鹤卿”,画坛将军“杨圣铭”,“大小苏”父子苏长风、苏天乾,崔道问,松石老人此时早已被万悲闲人的画摄去了心神,无暇顾及外界的一切。
很快,结果传了出来。
在大厅等候的巨源僧人静坐着,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并不在意。
而站在巨源僧人身后的宇相杰嘴角始终噙着笑容,眼神紧紧盯着易词,好似早已经预料到比试的结果,等着看易词跌落谷底的失态模样。
易词平静地坐在大厅,头上的纱帽遮挡住易词的面容,使得易词就像是一个冷冰冰的玉雕。洛安则恭敬地站在易词背后,面容通过化妆做了调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笨拙固执的下人。
几位评判的画坛大家都来到大厅之后,作为阳雪阁主人的松石老人宣布了比试的结果。
松石老人看了巨源僧人与易词一眼,用严肃的语气道:“这场文斗的结果是,万悲闲人胜!”
“什么?”宇相杰失声叫了出来,他的神态凶恶,“这不可能!”
“咔哒”一声,是巨源僧人手中的佛珠串坠地的声音。此时的巨源僧人虽然极力克制,但面容还是克制不住地微微扭曲。他弯下腰捡起佛珠串,同时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等到再抬起头来,巨源僧人长长吐了口气道:“我想看看小友的画作。”
松石老人抬起眼皮,同为人精,轻易地看穿了巨源僧人装出来的超然表象。想到巨源僧人在北派画坛里的那些事,再看到如今巨源僧人的模样,他的嘴角无声扬了扬道:“当然可以。”
“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这道声音从大厅外传来,轻易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石忠老人的儿子石铭志走入大厅,一眼就见到了表情僵硬在脸上的巨源僧人与宇相杰两人。石铭志身后还跟着几个兵卫。
石铭志那张忠厚的国字脸上是压不住的怒火与恨意,恨道:“我父亲把你们当师兄、师侄,而你们都干了什么猪狗不如的混账事!”
巨源僧人的瞳孔一缩,勉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宇相杰的脊背都绷紧了,冷汗阵阵从后背额头滑落,他压住眼中的慌乱,强自镇定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石铭志眼中的愤怒几乎快点燃,他不多废话,直接扬手道:“把这两人给我抓起来!”
松石老人皱起了眉。
阳雪阁毕竟是他的地方,石铭志直接带着兵卫闯进来抓人,他不能坐视不理,总得有个说法。于是松石老人道:“贤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石铭志再多的愤怒,再对着这个与自己父亲是至交的老人也发不出来。他知道在这里带走人需要给松石老人一个交代,于是愤恨不平道:“事情还要从我父亲所著的那本书说起。宇相杰自从与万悲闲人文斗输了之后,好几次上门来求书,我父亲始终不肯答应,宇相杰只好离开。没想到在这之后,他竟然带着自己的师父巨源僧人来到了秦都……”
“巨源僧人借口要去祭奠我母亲,将我父亲骗出了城,想要用胁迫的手段威胁我父亲交出书来,我父亲差一点点就死在他们手中!幸好我父亲被人救下,但我父亲一回去就重病不起,眼看就要不行了……”
“什么?”
众人大惊,一时间竟不敢去想这件事情的真假。巨源僧人这种身份的人竟然会为了一本书去杀人?
宇相杰脸上的惶恐都快满了出来,他呵止道:“你不要信口雌黄冤枉我和我师父,证据呢?难道事情的真假都凭你一番话么!”
巨源僧人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抖动,几乎拿不稳手中的串珠,他嘴唇干涩,冲石铭志苦笑道:“贤侄,你是不是听信了别人的假话……”
石铭志打断了他。
他从怀中拿出官府捉拿人的令牌,瞪着巨源僧人与宇相杰道:“官府的传令已经下来了,人证物证俱在,有什么话你们自己去给官府说吧!”
有了令牌,松石老人也不再阻拦,任由着兵卫带着巨源僧人与宇相杰出了阳雪阁。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实在难以相信今日之所见。
画院的创办人记岱道:“群龙无首,这北派画坛怕是要震动了……”
吴生佑见到这一幕只是冷哼:“这北派画坛是该肃清了,乌烟瘴气的都成了什么样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易词趁着此时同众人拜别离开了阳雪阁。
离开了阳雪阁,易词乘着马车避开人多的大街,向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方便洛安带着自己回宫。
虽然秦都繁华,但也并非处处都出繁华之地。秦国统一至今不过一年,并未迁都,仍然定居在旧的都城,是以城中还有贫苦的老秦人居住的地方。
易词走得急,他忧心着宫里的事,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清冷的街道上。
街道上人烟寥寥,却有说书人和孩童的声音从前方的茶馆传来。说书人讲的是话本里的一个神话故事,后羿射日。易词脚步微顿,本该避开人群的他选择继续上前。
茶馆上,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年轻说书人正手拿着话本讲着话本中的故事。几个孩童眼睛亮晶晶地围在他身边,正急切地期待着说书人讲述出故事的下文。
孩童们一边听着说书人讲故事,一边往外冒出奇奇怪怪的问题。
“为什么我们没有九个太阳?”
“我们的太阳也会变成鸟么,天黑了就是鸟会去睡觉了对么?”
“这个‘日’字是不是这么写的?”
……
说书人一边呵呵笑着,一边耐心地回答着孩子们的问题。
易词看着这一幕心中动容。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顾政的模样,那张冷酷的面容在他的想象中不断柔和变换,最终变成一幅年幼稚嫩却仇恨着一切的面孔。
顾政曾说过他不会写字的原因,一个活得如同乞丐的孤儿得不到先生的教导,别说写字了,就连识字都成了问题。
而像顾政的儿童并不少,大部分儿童在稍微长大之后都会帮助家里干农活,做家务,识字写字对他们来说成为了一件格外遥远的事情。
易词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冲动,倘若能用话本的方式教这些孩童识字就好了。
……
顾政心烦意乱。
近来秦国的边疆并不安稳,但这并不是让顾政心烦的原因。边境的几个游牧族就是几只无关痛痒的跳蚤,哪天心情不好灭了便是。真正让顾政浮躁的是今年秦国的年景。
自从年后,秦国仿佛进入了灾年,西方闹起了瘟疫,北方旱灾,南方洪涝。百姓正常的播种时节被打乱,可以预想到秋收时候定然是一番颗粒无收的场景。
百姓本来就因为顾政强制征调人修运河的事情而积聚不满,如今各处闹灾,民间已有传言是顾政□□惹得上天不满才招致灾祸。这种言论甚嚣尘上,甚至有几个地方打着“替□□道”的口号造起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