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粼从车上摘了头盔踏到地上时觉得眼前在天旋地转,一路的轰鸣声把他震得有些耳鸣。
司机也不摘头盔,仍旧跨坐在摩托上。他看见司机朝自己伸出黝黑的手掌,嘴巴里说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
他拍着耳朵,一边傻子似的大声问“什么——?”
好在菜市场本来就嘈杂,他再大声也淹没在这嘈嘈声里了,显得他不那么像傻瓜。
“二十!二十!听不清吗?”
司机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钻进了他的耳朵。
“好贵!”叶粼抱怨道,
“不贵了!你说要快,我都闯红灯了!”
叶粼知道他在瞎扯,这地方摩托就算闯了红灯也不会有人管的,这些司机本来就不会理会红灯。
他环顾四周,
“这儿是哪?不是港口!”
周围太吵,叶粼不得不扯着嗓子和他说话,对方也扯着嗓子回过来,
“穿过菜市场就是了!这是近路,我不会骗你的!”
叶粼将信将疑,这小山的港口他来过几次,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捷径。
“快点快点!给钱!”司机的手在眼前摊着,十分不客气地要着钱。
叶粼看了眼时间,离十点半还有十分钟。他本不善于砍价交涉,时间上也不敢再耽误,如数把钱递了过去。
司机把票子利落一折,塞进胸前衬衫的口袋里,吹起口哨再次轰隆隆地启动了摩托,风一般的拐过塌了半边墙面的巷角,不见了。
留下叶粼和旁边摆摊的大妈相看两无语。
菜市场在门里边,可摊子像满溢出来似的,摆到了门外边。摊贩们一个摊子接一个摊子,各自划好了地盘,摆开商品,摇着苍蝇拍子好整以暇地坐着,等顾客上门。
叶粼下车的地方正挨着一个卖海产的大妈。彼时她正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头支棱着一截苍蝇拍,好奇地盯着叶粼看。
大妈的小板凳很低,叶粼几乎以为她就坐在地上。旁边摆满了沾满泥沙的麻袋。袋口敞开,里边是密密麻麻一层堆一层的小沙丁鱼,旁边一个袋子里是缠绕的乌贼,再旁边是蛏子,几个袋子摆开,将大妈围绕在中间。而大妈抬着脸,脸上是常年风吹雨打的深色皮肤,从那满经沧桑的面上又透出一丝明亮亮的好奇之色,由下自上泰然自若地打量着叶粼。
“小伙子,来玩的啊?”
叶粼被大妈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刺得咳咳了两声,
“不..不是。我是本地人。”
大妈闻言往后缩了缩脖子,“看不出来哎,本地人还不知道港口在哪里哦?”
叶粼辩解,
“我知道,但是不知道还有这条路。”
大妈手往后边一指,“喏,一穿过去就到了,近得很。”
叶粼往那个方向望了望,除了层层叠叠的商贩,半点港口的影子也瞧不见。但大妈的话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他点点头,
“好的,谢谢你啊。”
“不谢不谢。”大妈狡黠地看着他,“不过就是,你怎么看也不像是本地人啊。”
“我离开家很多年了,是有点不像。”
大妈还要抓住他再唠,他及时打住了话头,朝着市场深处匆匆忙忙跑去。
在市场里又实在是跑不起来。
商贩们大多像那位大妈一样,或是用盆,或是用麻袋,装着海产,在地上摊开,卖什么的都有,往地上一看那就是百花齐放,地上的污水垃圾也是花样繁多。走得快了会被鱼鳞滑了脚,或者踢到个牡蛎壳,或者一脚踩进腥臭的污水里溅一脚。
这个市场卖海鲜的商家居多,在门口海产的腥味已经很浓,一进去,简直就是扑在鼻尖。
叶粼自小也是闻着这股海的腥味长大的,只不过很多年没有闻过了。置身于这片市场,一下子又被久违的味道包裹住。
叶粼担心岌岌可危的时间,心焦,但又不得不放慢脚步。好容易挤出了喧闹的菜市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抬眼,眼前赫然就是港口的大牌子。
他举手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就开船了。他不敢磨蹭,喉咙已经干渴得要命,还是提一口气朝售票厅跑去。
好在小地方又时候对时间没那么讲究,十点半,要上船的小车才开始缓缓开动,等到人可以上船,已经又过去十分钟了。
现在不是旅游季,去小山岛的人少得很。三层的小轮渡,除了最底下一层放要上岛的小车,大多数人都呆在二层的船舱里,三层的小眺望台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
叶粼搭着楼梯的扶手,楼梯被翻涌的海浪打湿,滑得很,他走得小心翼翼。
上了三层,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看海。
他好多年没有看海了,突然间又看到,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至少昨天这个时候,被接踵而来的失望打击得心灰意冷的自己,绝不会想到第二天的自己会坐在去小山岛的轮渡上,眼前就是许久不见的那片海。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满溢,照在翻涌的海水上,波光粼粼的,闪烁着,起起灭灭,伴着海浪的声音。
他闭起眼睛,侧耳细听着海浪的声音。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去,很远又很近。
即使一个小时后下了船,他也仍然举头四顾茫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此刻听着海浪,却一点儿都不担心。
☆、第 3 章
他在小山岛其实是有家的。
一座石头垒的老屋,屋檐两端高高翘起,像骄傲的燕子。屋前同样是石头垒的及腰高的小墙,自石头缝里伸出花儿草儿,海风一吹,一墙的花儿草儿就一起摇晃,这么晃着,许许多多个日夜就过去了。
这是他曾经的家,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他,曾经一起挤在这个小小的家里,过得很快乐,也很幸福。
这个家现在是他一个人的家了,而他这个唯一的主人,也早已经丢弃了老屋,奔赴往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不再想从前那座石头垒的屋子了。
他想起什么,往身上匆忙的摸索寻找起来,当然是什么都找不到。
他连瓶水都没来得及买,又怎么会随身带着老屋的钥匙呢。
“切。”
他有些泄气,巴巴地跑回来,却连钥匙都没有,难道要他翻窗户进屋吗?
一路思绪随海潮起起伏伏,一个小时过得比他想象的快多了。不多会儿,远远就可以看见小山岛。和从前一样,虽然是冬天,但是依然深绿一片,远远的立在海中,除了多了几架风力发电的风车,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去十几年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
在北方寒冷的城市呆惯了,乍一见这冬日里的郁郁葱葱,反而有些不习惯,明明这里才是他长大的地方。
随着笛声长长的呜鸣声,船终于靠岸了。
叶粼混在人群里走下船。上岛的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提着点东西,只有他一个两手空空,揣在兜里,缄默着走在人群中。
岛上风大,可是并不冷。在北方城市戴得踏实的围巾在这里就显得有点闷热。他一把扯下围巾,在手上缠着。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去买一杯水,他渴得喉咙都要冒烟了。
码头周边只有灰色的水泥路,上边停着几辆三轮车,一眼望尽,空旷得很,一家店铺都看不见。
他站在路口踌躇着。这岛虽然不大,但是港口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不算远,走过去二十分钟左右。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但毕竟已经离开有七八年了,走的时候这附近都还是土砂碎石的土路,现在都铺了大片大片的水泥,变得陌生起来。
总之随便走走好了。
他迈开步子,信步而行。在港口的小摊贩那里买了一瓶水,灌了几口解了燃眉之渴,剩下半瓶拿两只手指勾着,一边走,一边在身旁晃悠。
没走几步,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同事。
他犹豫了一下,抑制住了想要一把挂掉的心情,摁下了接听键。
“喂。”
对方的声音传过来,和平时一样冷漠,不过他能听出来按捺着的不耐。
叶粼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光是听到这样冷漠的声音,他的心就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他近来变得很怕人,也很怕别人的不耐烦。但是为了维持与现实的联系,不得不忍耐。
“喂叶粼,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