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可以不喝这碗水?”
“扇儿,你就再喝一碗,喝完后一切都会过去了。”他的爹也在温声劝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抵触感越来越浓烈,他现在很想逃离这里,爹爹的温声让他感到惊悚。
“我为什么要喝这碗水?”他不是很想喝,他对这碗水很抵触,他不想喝来历不明的东西。
“它能让你这一辈子活的平安顺遂。”他的娘亲说着说着,不禁让眼泪掉在了地上。他这时才看到地上有一滩血,都是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他看不见身体上的伤,只看到有血在一滴一滴从他衣角里流出。
“时辰要是过去了,法事就不成了,不知可否……?”老爷爷的目光在他爹娘的面上转来转去,似是在寻求他们的意见。
“也罢。”他的爹重重一点头,随即撇过头去不再看他的眼睛,他的娘一叹气,也是如此。
“爹,娘,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下一秒老爷爷就夺过碗要往他的口中灌去,无论他怎么撇过头明确的表示不想喝,都被老爷爷捏住下巴灌了进去。
水一半呛了出来,一半咳了进去。他呛咳着,灼烧感从头灌到脚,皮和肉好似在互相撕扯,抽筋碎骨的疼痛随之而来。他的灵魂和□□被强制分离,他好疼,他疼的从凳子上摔下去。血像汗一样流了出来,他想蜷缩着身躯,却被老爷爷一把按在凳子上,他的额头贴着凳子,只是顷刻间,他额头周围的凳面就红了。
他低着头,只看见衣衫被血的颜色染的一层一层,被□□以及灵魂的痛苦束缚着,他挣扎不得,只能任由疼痛消减他的生命。
“你叫什么?”老爷爷又问他。
“我、我叫方一扇……”
空碗中又涌现满满的水,他的爹不帮他,他的娘不帮他,要是再这么一碗下去,他一定会痛的晕过去,甚至是死掉。
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杀他,爹娘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们好像完全不会担心他死了,是不是就算他死了也没关系?
头脑昏昏涨涨,渐渐地,他开始忘记一些事情,他不记得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记忆又上了一把铁锁,没人会责怪他忘记了什么。
“汝可需吾相助?”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让他的眼神清明了不少,血的颜色格外刺眼,他却不能集中注意力。
“你……是谁?”方一扇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能是失血过多让他没力气回忆。
“汝可需吾相助?”那道声音又问他。
方一扇:“你是不是还要什么条件?”
“条件汝大可不必担忧,吾不图汝何事,吾救汝是本分。”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吾是……用汝的话来说,吾是天关之主的灵,暂无名讳,源自汝的心,吾在世间漂泊,望穿尘世。在世间已有百余年,此番是听了汝的召唤。”
“你是不是在骗我?”
“吾不骗将死之人。”
脑中的血似是流尽了,像间空荡荡的房子,声音在墙面四处弹撞,让那道声音有了回音,又可能是他迟钝了,所以脑海中的声音才一遍一遍的回响。
老爷爷这回没捏着他的下巴,又是一碗水被灌进他的喉腔,疼痛又叠加了。体内有火在灼烧他的魂魄,他疼得甚至想要放弃呼吸。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又是同样的问题,老爷爷问的倒是不厌其烦。
“方、一、扇……”他始终都不愿为了活下去而对老爷爷撒谎,那意味着他抛弃了自己的名字。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他不能忘记自己的名字。
“汝父汝母要汝死。”脑海中又响起这道声音,这道声音很笃定。
“不会,爹娘不会要我死,你在骗我。”他下意识的否认了,他只是不敢相信,不敢承认连自己也怀疑了。
“汝不信?试问汝父汝母为何视而不见?他们可曾信汝半分?可寻大夫来过?汝遍身的伤和遍地的血还不足以证明什么?”
“不一定就是要我死。”这句话说的很牵强,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
“汝太天真,水是流故之度的若妄泉之水,汝身为凡人,牵绕七情六欲,身染世间之尘,饮此水。若气运算好的,不消半日便会有鬼使前来替你化了此劫难,气运若不好的,若没鬼使前来,定被分化成一滩泥水。”
“万一他们只是不知道这会让我死呢?”
“他们看不见汝身上的血?”
“他们……被诓骗呢?娘说这碗水能让我一辈子平安顺遂……”
“汝当真轻信这句话?汝都不信,他们又怎会信?”
抬头再看爹娘,却见他们连看也不看他。他的心跳的发慌:“爹,娘?是不是喝了这碗水就会死了?”
他的爹一手捂着眼睛,忍着不再回头看,好似已经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娘眼泪眼蒙蒙:“扇儿不怕,喝了就没事了,人固有一死。”
“好,那我喝。”这次的笑容比往日还要灿烂,灿烂到病态。不知道下一碗水会不会真的要他的命。
水离他越来越近,这次的老爷爷对他温柔了许多,许是对将死之人的怜悯。碗沿边来到他的嘴前,他的灵魂好似在处以绞刑。
“这样么……”他感到虚脱,心中好像空了许多,他也不笑了,静静看着那碗空碗,突然间,他好像不怕死了。
“汝再喝下去,必定死。”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他开始问了。
只是,这道声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话题:“汝还需吾相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想要就还给他们好了。”或许他并不是怕死,只是怕爹娘真的想要他死。
好像有眼泪掉下来,可是垂眸一看,那是血,哪是眼泪?
他的眼泪滚走了他脸上的血,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好像在以前,他曾拼了命一样找过他们许久,甚至为了找他们答应了一个很荒谬的条件,他不记得了。
忽然鼻间一阵花香,万物皆如云烟消散,世间空荡荡的,他的身上没了红线束缚,身下没了板凳支撑,他险些重心不稳的趴在了地上,好在要扑下去时,扑进了施凉沫的怀中。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的眼尾盛开一朵花,半脸鬼妆,她穿着青纱花裙,没有风吹,碎裙角却在轻轻飘起。这好像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师父?”方一扇不禁出声,说完后才怔愣在原地,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喊她师父。眼前的世界消散后,他的疼痛就缓轻了不少。
跪坐在他面前的施凉沫擦去了他流到下巴上的血,问:“疼吗?”
从衣角滑落的血滴落入地中,染红了她的袖裙。方一扇的眼睛是他脸上最干净的地方,不过那双眼睛现在失去了亮光。
“疼啊……”
他的眼前落下荧光,这些荧光正一点一点洗去他的血液,治愈他的伤口。红绒团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小肥腰一扭一扭,迈开两条小短腿往他跑来。
方一扇的身侧开了一扇门,门中是他的爹娘围绕在一张木桌上,木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爹娘偶尔朝门内望来,娘在喊:“扇儿,回来吃饭了!”
好像他的记忆又回来了。
“迎接你接下来的记忆吧……”即便是虚假的,却也是快乐的。这句话和她的身影一样随风而去,向他跑来的红绒团也和这白茫茫的世界同她消散。
像握不住的风尘,一切消散的无影无踪。
在跌入地上时,一切画面都变了,跌入地上变成了从床上起身,梦中的血在身上变成了汗水,他呼吸着空气,仿佛觉得一切都是梦,又似是前世没洗干净的记忆。
“嘘——小点声。”廊道有声音传来,有两个人影照在窗纸上,听声音和语气有些耳熟。
轻轻拉开一扇门,露出一条门缝,正好与两个偷瞧的人撞个正着。
是两个穿着一身白的少年,他们穿的一样,都是比他大好几岁的人。他们二人见了他先是愣了会儿,后才转过头与对方对视。
左边一个少年最先反应过来,问:“小童,我们在找个人,你知道方一扇的房间怎么走吗?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右边一个少年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也道:“对,没有恶意,只要你告诉我们,我们买糖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