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会烧了这些人吗?”人群中一个女童从妇女的腋下探出头。
“嘘——别吵了大人的仪式,他们是谭沿城的英雄,他们会投一个好胎。”一个老妇把她拽了回去,“小孩子家家还是别看这些东西。”
“是不是每一次求雨都要烧掉一些人?”
“这是恩赐,这是解脱。”
“那为什么婆婆看到公公死了那么伤心?看到同样要被烧死的人奉他们是英雄?”
“……他们,他们是为了所有人而死,如果有一天你也为了别人而死,你也是英雄。”
老妇和女童的声音愈来愈远,庄长衣扯了扯施凉沫的袖子:“师父真的不管这些人吗?”
“可以管,但是我们管了就是扰乱仪式的罪人。”转眸瞥向他,“你要管吗?即便成为被人唾弃的罪人。”
“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
“可是他们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离去,你救了他们他们不会领情,反而还会以你为敌。这些人已经被洗脑了,他们不需要救赎。”
“真的没办法了吗?”
“有,让他们奉我们为神,成为他们的神再来救赎他们,他们只需要神的救赎。”
“为什么他们需要神?”
“因为人们认为是神赋予了一切。”
鞭打不知多少次,始终不见一滴雨,天空万里无云,一股股热浪在头上飘。火已经烧了半截,围坐一圈的人看着逼近的火把,认命般闭了眼。
“公孙楠”举着火把向他们靠近,在每个人头上点一点,掉下来的火点燃了他们的头发,这些人闭着眼享受着火焰的沐浴,将害怕和恐慌压在心底,等待着火焰慢慢焚烧他们的躯体。
不知道的人怕是还以为他们是个喜欢受虐的疯子,可他们谁也不想这样。
“神啊!睁眼看看你的子民,他们已经知道他们的过错了!不求风调雨顺但求偶尔施舍,神啊!你看到你的子民在流泪了吗?!他们在为他们犯下的过错赎罪!他们在哭!他们在喊!你看到他们了吗?你看到他们了吗!他们在求你的解救!”
所有人应声哭泣,可是始终不见雨。尽管这样,还是没有人认为他是骗子。只会以为是神不原谅他们。
一个少年突然倒地,他的头磕在地上,头发遮住了他的侧脸。这一倒地后这少年就没有起来了,好像已经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忽然一阵风,耳边噼里啪啦的火焰声消失了,疑惑睁开眼,却见远处的女子手中飘浮着一团一团的火焰,这些火焰都是从他们头上飘过去的。没料到火焰会有意识的飘走,“公孙楠”也是愣了好一会儿。
“师父你还是和我一样看不下去了吗?”抱住施凉沫的腰,抬起脑袋看着她。
“你过去祈雨。”拽下庄长衣抱着她腰的手,把他推上前,“说什么都行,成为他们的神,成为他们的救赎。”
“师父你不和我一起吗?”
“你不会让我失望,对吗?”
“可是师父,我真的可以吗?”
“有我在的地方,你就可以放心接受这个世界。天会听你的,整个世界都会听你的。”
众人看着她捏灭手中的火,一个个讶异的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想问是哪位高人,却没问,他们只是惊讶的忘记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神。
“你作法也该有些时辰了,是不是也该轮到我徒儿了?”施凉沫吹灭手中的灰烟,甩了甩手。
“你当真是逃难的灾民?阁下妨碍我作法,意欲何为?人一旦有不忠,绝不可能求得雨。我这次没求得雨,若非阁下阻碍,恐怕现下已有几片乌云飘来。”
施凉沫:“大人是半个月来谭沿城,敢问大人这半个月可有求得雨?”
“迟迟不见雨是因仪式太过残忍,我迟迟没作法是怕人白白害了性命,故不敢贸然实施。”
“你可记得道教的祈雨咒?”
“我……我怎会不记得!”
“那你刚刚在念什么?”
“若不是阁下妨碍我的仪式,我已经念出来了,又岂会在此受你侮辱!”
“你可有见过公孙楠的令牌?”
“我……”“公孙楠”慌了,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你你你见过我的令牌?”
“这附近可有官府?”施凉沫歪头问了问挤成一堆的人,再度从袖中拿出玉牌,翻过正面,前面刻着“公孙”二字。
“有,有!”当即有人回应道。
“可以拿我的玉牌去验验真伪,我也是今日才到谭沿城,竟会有人冒充我半月有余,连官府也不知情么?”
“公孙楠”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他没想到有一日会遇到正主。刚想逃,却被人锢住了手腕,那人正是被他鞭打了一早上的人。
一条鞭子甩出去,那人不怕疼似的,生生挨下他的鞭子,这无疑是最让人感到恐怖的。就好像杀一个人,无论往这个人身上捅几刀都不会死。“公孙楠”手一哆嗦,沾了血的鞭子掉了下去。
“雨啊雨啊,你快落下吧?”庄长衣望着天,眼睛一眨一眨,“雨啊雨啊,你快落下吧?”
一阵狂风忽来,沙子入了眼。天上忽然有了云,一朵一朵云聚集在一起,它们慢慢往下压。滴滴雨水落了脸。
“这是……这是?这是雨?”老妇高兴道,捧着滴滴雨水就往脸上扑。
“公孙大人,他是你的徒儿吗?”一位裹头巾的妇人指着庄长衣问。
施凉沫:“是啊,庄长衣,我的徒儿。”
“都乃神人也!”刚才向他们讨水喝的老人走了出来,难掩激动。
一位老妇突然捂着脸哭了:“我儿死的太过凄惨,死前都没能讨来一碗水喝。”
施凉沫和庄长衣被围在一起,有些人几欲下跪,却被她忙忙止住了。老人下跪要折寿,这跪她和庄长衣都承受不起。
雨愈下愈大,和今早在日都城见到的雨有的一比。龙王答应了管理这个地方,那么以后就算她和庄长衣走了也不会影响谭沿城的降雨。也因此事,她们二人的福报渐增,生命得到延续。
回到日都城已是夜,日都城的雨停了,空气潮湿的吸一口胸腔都变凉了,树木抖落雨水,雨后的蝉声随着水珠跳跃声回响。
回到日都城,施凉沫最先去了皇宫。小皇帝这时在喝米粥,盯着桌上的小玉瓶有片刻茫然,仰望着她:“老师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古木喜欢花草,柒里枝斋从来不缺奇珍异草,无论是毒药还是草药,又或是书中没有的,这世界上该有的花草柒里枝斋都有。绾碎花是花草,与之相克也是花草。
绾碎花的毒在世间来看是奇毒,可脱离了世间却算不得什么。因为绾碎花仅在人世间算得上奇毒,她被青纸狠狠嘲笑了一顿。
“要是不喜欢喝粥,可以喝其他东西。”
小皇帝把米粥放回桌上,拿过药瓶“嘭”的一下拔开塞,闻了闻:“老师给我的这是什么?”
“药,可以让你选择喝粥还是不喝粥的药。”
“老师从哪里带回来的?”
“托一位故人送来的丹药,我以前住的地方有一片药田,还有一片花海。”
“老师是不是想家了?”
“如果那能称之为家,那我应该是想它了。”
“老师想回去看看吗?”
“我的邻居一点也不想我回去。”
“那……老师的药田是什么样的?花海又是什么样的?和御花园一样吗?邻居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从来不会去打理那片药田,可是每天他们都像疯了一样争着脑袋想爬进窗户里,后来我的屋子里都是药草。花海就围绕着屋子,偶尔会有蒲公英飘在我的身上。我以前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
“那邻居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放下小药瓶,双手捧起米粥。
“和你一样是个孩子。”
“老、老师!”
抬眼看他:“怎么了?”
“要是事情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怎么办?”
“蝼蚁尚有喘息之地,枯草尚有抬头之力。世间生物都在为生存而战,你又怎么能低头做刍狗?”
“可是……真的可以吗?”
回到帝师府,就见到庄长衣坐在府门前的石阶上,歪着小脑袋左看右看,手中甩着一根狗尾巴草,像是在等她回来。
所幸在南水街上的人都是官宦贵族,没什么平民老百姓围着他转。只不过南水街上鲜少见到人,没什么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