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把玉佩交给她,这件事会在她救出庄长衣后被太后知道。小皇帝免不了要受一顿责罚,宫中的太医信不得。
盏上灯火随风晃动,再抬眼望向窗棂外,黑夜已悄然来临,一盏盏地灯引亮宫道。
小皇帝双手托腮,盯着桌上的米粥久久才说道:“第二十七碗。”
小皇帝又说道:“我的生辰是二十七,待会儿还要去太后那里喝一碗。”
小皇帝沉默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我不喜欢她们喂我喝一碗苦的米粥。”
“那然后呢?”施凉沫插了一句。
“庄长衣说我命不久矣,我觉得他说得对。太后可能还会追究天牢的事,我给老师挑了一份差事,在谭沿城。为了证实庄长衣说的不是假话,还劳烦老师和他去谭沿城祈雨。”
施凉沫对公孙楠知道的不多,于她而言,公孙楠不过是个无关小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公孙楠如何当得天师她并不知,她只知道公孙楠目前还是个凡人。
“老师一走,潜伏在城中的妖魔怕是无人能降住了。老师可不可以在临走前施一个法阵?这样可以保护日都城的百姓。”
施凉沫并没有应下,而是反问道:“城中百姓造反,就算他们不领情,皇上还要保护造反的子民?”
“我也不想。”
“皇上的米粥要喝一日四次,不能间断,让我想起了世间奇毒,凡是毒都会有解药,臣向来喜欢收集世间稀罕之物。说不准此行一去,我能有缘得到解药。”
“我等老师归来。”
帝师府是先帝赐的一座府邸,自带喷泉花池,前院飞舞满天绿叶,月光从上面照进来,满院子的花都悄然睡下。
隔门看去,不见灯火亮起,推开两扇门,月光随着施凉沫的推开照进来,廊上有风吹来,不再廊上停留,走入门内。
床上不见人影,把目光放在房内阴影处,却见一个人瑟缩在墙角,红绒团坐在他对面的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好似已经睡着了。
施凉沫拿起床上的衣衫来到他身前,给他披在身上,见他颤抖了一下,说道:“我是你的师父。”
庄长衣抬眼看着她,见她看着他,又垂下眼思考着,他在很认真的思考着,同时也沉默了许久。他一睁开眼睛,什么也不记得了,仿若初生婴儿,尚不了解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没有信任。
“我叫什么名字?”这是庄长衣想了许久,比较在意的问题,或者说,他的脑子只想让他问这个问题。
知道一重门的规则,施凉沫并没有说出他的真名,她知道考核期间不能说弟子姓名,故而说道:“庄长衣。”
“庄、长、衣。”庄长衣一字一字说,忽然摇摇头,看着地上的红绒团,“我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名字?”
红绒团告诉他他叫方一扇。
施凉沫:“给你取名字的人并非我,可能在这之前你还有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名字。可你现在是我的弟子。拜入师门前,你告诉我的名字是‘庄长衣’。”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叫庄长衣吗?”迷惑,迷惑,还是迷惑。缩在角落越抖越厉害,好似快要临近崩溃边缘。
“我让厨娘炖了一碗鸡汤,现在也该炖好了。世人说鸡汤补血益气,我让婢女给你端过来。”
身前的师父说罢,意欲转身离去。他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停住了。至少他内心不希望这个陪他说话的师父离开。
“别、别走……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你留在这里。”声音近乎颤抖。
“我去去就回来。”
“不行,我怕,你不能走。”庄长衣可不依,生怕她走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施凉沫的腰。
施凉沫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问:“你不饿么?”
“饿,但是你不能走。”
“那么我们一起去厨房。”
“不行。”
他不信任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不会把自己交给陌生的世界。正如她当初初入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感到害怕。
“我不走。”
“你会骗我吗?”
“我不会骗你。”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那一定就是真的了。”
松开手,庄长衣又缩回角落。不过这回他没哆嗦了,乖乖坐在地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施凉沫捡起掉在地上的衣衫:“明天我们得去谭沿城,今晚需要做些准备,可能府中会来些不速之客。我去门外吩咐婢女送些吃的过来,我不会离开房间。”
“今晚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我会守着你睡。”
唤来门外的婢女端来鸡汤,又让婢女点燃了屋内的灯盏。一碗鸡汤下肚,便让婢女把碗筷收拾了下去。宫中遍布眼线,想来在御书房说的一番话已经传到太后耳朵里了,今晚会有刺客过来做客,还有——青纸。
庄长衣坐在她的对面,他倒也不困,只是看着她,好奇她在想什么。施凉沫侧头望着窗外,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靠左的桌面上。
茶杯底刚贴着桌面,她身旁的坐位就显现一个透明的人形,好似这个人形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紧接着茶杯被这个人形抬起。圆凳上慢慢显现一名女子的身形轮廓,再接着,由上到下的透明似是被添上了颜色,这个女子的真面目也就露了出来。
她垂落肩上的卷发好似异邦人,她五官柔和,眼睛微微带笑,好像一直在看着他。
“我被骂得很惨。”抿一口茶,又把茶杯放回了桌面,她似乎很不喜欢这杯茶,推向了一边。
“临走前我记得我说过我去了一重门,你是怕见到你爹,所以只敢在日都城守着我,对么?”施凉沫单手托腮,把茶杯移到面前。
“你别激我,不然我真会杀了你。倒不如说是你躲着我,哪是我不敢上一重门?你知道当初我被拖入雷慎狱时骂了你多少句吗?”
施凉沫歪头想了想,答:“六十七句。”
“连我自己都没数,你会清楚?”
“你自己不清楚,又怎么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侧眸看她,“你找到我之后要怎么做?带回去禀报古木?或是杀了我泄愤?”
“你未免太小看我,不如让古木厌弃你。枝域那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关过叛徒了,自从上一次荼含被古木关进去,人世已换了七个皇帝。”
“不要把这么拙劣的把戏说出来。”
“你不信?”
“你知道荼含为什么被关进去么?”
“一个墙头草,是谁都会厌弃。”
施凉沫指尖轻敲桌面,一支箭穿过窗棂射了进来,擦过她的发丝,稳稳定在墙上,箭杆颤了颤,施凉沫:“又来客人了。”
突然一支箭从他身后飞过,庄长衣一愣,回头往窗外看去:“师父……”
“你还收了个徒弟?”青纸往他身上看去,“小鬼头,这已施了法,他们看不见我们。不过两个人罢了,除了我们三人,即便是一重门的老家伙也看不到我们。等他们闹腾够了,他们就会灰溜溜滚了。”
“可是他们是谁?”
青纸:“皇宫来的贵客。”
庄长衣又问:“每天晚上都会有这样的客人来吗?”
“每天都会有客来,只不过以前来的客都被拒之门外了,今天来的客是人,且又是皇宫来的大人,所以只好放他们进来了。”末了,青纸还不忘对她嘲道:“你还真是仇家遍地跑。”
换了个话题:“我知道当年东夫人惨死之事并非你所做。”
“你要说什么?”
“明天我会去谭沿城祈雨,你爹和龙王是熟识,你小时候也见过龙王,我需要你帮我点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爹有权知道当年的真相,而我则是指引他走向真相的人。除我外,我相信不会有人告诉他真相,决定权在你手上。”
“我从来没和别人提过当年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前因后果?”青纸说话仍带笑,可眼中的颜色深了深。
“古木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用猜。你要是不帮,还会有别的人帮我。”
“古木告诉你的?”
“我说了不用猜,无论你怎么猜,你猜出来的结果都是错的。”
“你真会帮我?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