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吉自嘲地扯扯嘴角,紧锁的眉头却松不开。
“哎呀!嘶——”不料因为走神,一个不慎,她刃尖一斜,划破了按在葱上的指腹,只能赶忙撂下刀。
夕听到动静,当即转身一个箭步过来,见深红的血粒正涌出欧阳吉手指上一道短小而显眼的口子,心疼地捉过她的手腕:“怎么这么不小心,切到手了?切菜记得要谨慎点呀!痛不痛?我去找纸巾……”
当然是会有些痛的。欧阳吉下意识要摇头,但定睛一看眼前捉着自己手腕,望望自己,又看看指尖伤口的那双写着担忧的金眼睛,莫名联想起很久以前在妖怪们的宴会上见过的金眸少女。
但即使从旁人给的信息推知那时才是她们真正的初遇,一想到那个少女和她在末世遇上的白玄夕是同一个人,还有现在这个有点孩子气的任性女孩,欧阳吉也难免有种不真实感。
倒不是说后来的白玄夕身上毫无一丝少时的影子。将自己留在避风港不谙世事的女孩天真活泼,白玄夕也曾偶尔与她有些幼稚地调笑,只是少了任性;山中少女有恣肆轻狂而坚毅的目光,白玄夕保护她而战斗时也表现出一样的坚定,只是少了傲气。
人是会变的,如同泥塑一般不堪一击,外壳总能被轻易击碎,但也像泥塑那样容易生成,旧的外壳碎了,总能再塑上新的。等到残存的旧与不断更迭的新糅合成了不如之前那么轻易被敲碎的芯子,一个人的自我才开始确立,而后等待下一次与烈火对抗,要么被淬炼得坚不可摧,要么融化后浴火重生。
欧阳吉内心有隐隐的不安,探究不到自己是何时、因何对白玄夕动情,于是对这份感情也不能委以信任。
“有点疼,不过你舔一下就不疼了。”欧阳吉笑道。
夕明显地愣了愣:“真的吗?”然后果真有些犹豫地观察着欧阳吉笑而不语的神情,将她的手拉到嘴边,红着耳朵低头,伸舌舔了一下,含住指节。
停了两秒,紧接着放开,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很紧张似的再瞄瞄欧阳吉的表情,像只小猫一样乖巧,眼睛眨巴眨巴:“这样……吗?会有用么,还疼吗,欧阳?”
看得欧阳吉直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腹中似有火烧,上手揽过女孩的腰身,再前一步险些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欧阳?”
但总归在这样的幻象中差点意味,她还是克制住了。在尴尬地与对方对视一秒就移开视线,放在腰际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对方一下就松开,好像只是闺蜜间的亲昵。
这一次欧阳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将这女孩当作白玄夕的一面来喜欢的,而先前对现实的记忆被掩盖时,将自己当作也当作了孩子的她还不至于对另一个孩子有逾越的渴望。
同时,对只留有一些模糊印象的少女“妖君”,她也没有太大思念,只是当初偶遇时对她印象不错,现在也只是将她当作白玄夕的一个过去看待,因而心生感慨。
换句话说,她确确实实的,喜欢的是白玄夕这个人,绝不只是什么前世今生的魂契影响。
而退一万步,就算她最初对白玄夕有好感,是有魂契吸引的部分吧,那也一定仅是部分因素而已。欧阳吉想通了,就像白玄夕有复杂的过去经历一样,这个人是复杂的,她自己也是复杂的,感情当然也会是复杂的。不管掺杂了多少东西构筑而成,反正最后生成的这份新的情感推动自己走到了如今这步,就够了。
“怎、怎么了吗,是不是还痛?”
“谢谢你,已经不痛啦。”直视着有些无措的女孩,欧阳吉扬了扬嘴角,笑意比往日更加内敛却更耀眼,“夕,要不要试着和我一起回到外面的世界去?”
女孩当即放下上翘的嘴角,紧张兮兮地盯着她:“欧阳,你很想出去么?是不是已经……烦腻我了?”
“怎么会呢!都说了是我们一起的呀,只是随便问问,我在想你会不会觉得家里太小,偶尔也会有出门玩的想法,你就照实说就好了。”
听她这么一说,夕才放缓了绷紧的表情。
而试探的结果,如欧阳吉所料。
“欧阳你没有特别想出去的话,那就不用了吧……我还想和你留在这里,更久一些……”
说到后半句时,夕几乎是带了哭腔,乞求般的语气令欧阳吉不由得心酸,但欧阳吉猜想女孩肯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想哭的冲动、哪怕不顾一切也要一切在此停下的渴求。
“好吧,我知道了。”欧阳吉点点头,安抚性地对她笑笑,“那我们就不出去。”
她如果不愿意,那干脆就不要醒。但欧阳吉发觉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夕也点点头,抿唇回她一个笑容。可是在餐桌上喝着碗里的鸡汤时,女孩却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
因为她泪水流得悄无声息,欧阳吉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她在抽泣。
“夕,怎么了?”
女孩摇头,说不出话来,一手揪着胸前的衣服布料,被呛到似的咳了两声。
欧阳吉放下碗筷,离座绕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却不想女孩的喘息越加沉重,一张苍白的小脸被痛苦揉皱。
“怎么了,夕,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欧阳……咳、我……好痛……”
夕拼尽全身力气一般死死攥住欧阳吉的手肘,艰难地往她怀里靠,无助地尽力抬起头,发白的嘴唇颤抖。后者在对上那双在灰暗与金黄间色彩闪烁的眼睛时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女孩捂着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心口!
欧阳吉当即扭头扫视房中各处,寻找龙璘的身影。是的,这时她才后知后觉,龙璘不知何时不再贴着女孩不依不饶。
这一看不要紧,定睛在空气中凝视几秒,方觉有好多根血染般的细细红线连接着夕的身体,缠绕着四肢、颈项、腰腹,在房间中横拉斜放。再眯眼细看,整间屋子中从悬在窗边的装饰品,到每盏灯和桌椅沙发,再到此时两人身边餐桌上的碗盘,竟是无处不被红线缠绕连接!
欧阳吉大惊失色。她慌忙低头抬手查看自己身上,却与女孩不同,还没有被红线缠上。
这莫非是幻象的机制?
她还没能想到任何头绪,就在这时,女孩“咕唔”低叫一声,紧紧捂着心口,痛苦得加速了呼吸。
欧阳吉注意到有根从心背处延伸出的红线不自然地轻微抖动着,目光沿着这根线循去,被这根红线的另一端缠绕的是光洁修长的手指,有着涂得艳红的长指甲。
龙璘静静站在门前的身姿显现出来。
但与嘴角勾着浅笑的女人对上视线,欧阳吉立刻就察觉到这女人不是之前那个没有心智地尾随女孩走来走去的傀儡,也不是那天她见到隐藏其中的奇异少女。
星火般的璀璨瞳眸活了过来,沉静中默默烧着薄凉的笑意。
“……夕?”
又或者,是真正的炼金君主的意志。
欧阳吉伸出手去,同时挪动了脚跟。
而向前一动,当即就触到了满屋子交错的红线。红线相振动,有空灵的钟声从门外响起,猝不及防打破了屋中的沉默,吓了欧阳吉一跳。
唰。就在欧阳吉分神之间,有微微的风吹拂过发丝,在圆形日光灯的注视下,大片的阴影笼罩过来。
在妖女的轻托下,欧阳吉抬起了下巴,与近在咫尺的金眸对视,深深地望进那双眼里。
黄金般闪亮,又如琥珀那样晶莹,正中的瞳仁呈盛开花朵的形状。太美了,令人移不开眼,越是往里看,越好像有某种玄妙引人神往,其他的环境与声音都感知不到了。
“留下来吧。在这里,你所有的遗憾都能得到补偿,说,你想要留下来。”
那声音甜腻得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欧阳吉张了张口,不自觉就脱口而出“我想要……”,却话到一半陡然一个激灵,瞬而意识恢复清明。
“不对……有遗憾的人不是我。”
欧阳吉猛然推开眼前的女人,掌中还散发出点点橙色微光。
她当然会怀念哥哥,怀念以前平静安稳的时光,但并不是非要回到那时不可。末世可怕,但她自忖早已接受了现实,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怎么活。
龙璘的样子有些古怪,欧阳吉握握拳头,对犹豫纠结了好一阵子的选择题亮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