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脱了,木头的碎裂声更大了。或许他击中了什么人。他不确定,他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一波浓浓的睡意,几秒钟后,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中。
*
哈利在圣芒戈急诊室里醒了过来。没有治疗师包围着他,甚至没有他们在四周忙碌的影子。他被安置在病房最远的角落里,映入眼帘的只有罗恩和莱姆斯的身影。
他从病床上坐起身,视线狂乱地在他们两人间扫来扫去。“告诉我那是我在做梦。告诉我那是个噩梦!”
罗恩和莱姆斯都缄默不语。哈利也不需要他们再说什么。他浑身上下都是干涸的血迹。她的血。
罗恩脸上泪水斑驳,双目红肿。莱姆斯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哈利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塌了,他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他的力量都耗尽了,尖叫声仍在他耳旁回荡。泪水没有涌上来,仿佛它们都已经在他心里沉淀凝结,假如他能强迫它们淌出来,或许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他用双手抱住头,感觉它就要被满满的悲痛炸开了。
佝偻起身子,他挣扎着想在房间的静默中找到某种东西抑制住他狂暴的情绪。
他不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去做任何和她有一星半点关系的事,但他还是向莱姆斯提出了去看赫敏的要求。
莱姆斯只是凝视着他,也许正判断着哈利是否神志清醒。
“求求你。”他以一种饱含挫败的口吻说。
过了一会儿,莱姆斯点点头,招手示意他跟上。
哈利感觉到双脚踏上地面。他的腿将支撑他的身体,它们将稳稳当当地把他送到目的地。
天哪,我做不到……
可我必须这么做。
当他们走出病床的帘幔时,哈利鼓起勇气开了口。“赫敏的父母……他们是不是……?”
“是的,”莱姆斯回答,“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在阁楼里——”
哈利竭力克制着心中突然被回忆唤起的汹涌波涛。
赫敏……你发现他们了吗?或者……当他们遇害时,你被迫一直看着?
对哈利来说,答案如此可怖,以至他不敢去探寻。他不愿去想象其中任何一种情形发生在赫敏身上。
天哪……如果我那时坚持和她一起去。如果我那时——
他阻止他的大脑继续想下去。他们当时以为危险已经解除。他们当时以为那个地方再没有残留的食死徒来伤害她……
莱姆斯一言不发地领着他找到主管治疗师,而罗恩拖着脚跟在后面。
治疗师说她在太平间。一小时内,她就将接受检查。
哈利感觉到胃抽紧了。“他们打算——”
莱姆斯注视他的眼里满怀歉意。“他们不得不这么做。这、这是标准程序,针对……这种情况。”
食死徒的受害者,他想。他咽咽唾沫,压住胃里翻动着要涌上来的胆汁。
其他韦斯莱们在等候区里,他们将忧伤至极的眼睛转向他,动作整齐得就像同一个人。金妮,在婚礼前后都拒绝同赫敏说话的金妮,坐在母亲和父亲之间,脸上仍挂着泪珠。
比尔和芙蓉不在,有一瞬,哈利感到一阵愤怒,但随即克制住了自己。他想起,用赫敏死亡的噩耗来毁掉他们的蜜月完全于事无补。即便满怀悲伤,他也没有权力如此自私。
站在那里时,他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他们指望他会说些什么呢?感谢你们的光临?可是他感觉不到对任何事有哪怕一丁点的感谢。
罗恩代他开口了。“莱姆斯和我陪哈利一起去看她。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好吗?”
一片低沉模糊的赞许,金妮静静的抽噎不时插入其中。
治疗师招手示意哈利跟上,他照做了,莱姆斯和罗恩簇拥在他两侧。
他们被领到下面的楼层,那里寂静无人。太平间的门不动声色地敞开着,治疗师引他们自门间穿过。
房间并不大,没有任何尸体被留在外面视线所及的地方。墙上修了许多暗槽,高高地直通到天花板。最底层的架子上有数字,标出每一根槽管,沿槽边的墙壁向上,注着一溜字母。房间里冷得几乎要把人冻住。
治疗师走到墙边,对着一个柜格挥动魔杖。一卷羊皮纸滑出来,治疗师把魔杖轻叩在它表面。卷轴上的一行字发出了红光,一阵嘶嘶声渗进房中。
治疗师抬头望向一面墙,哈利跟随着他的视线。几英尺高处,一张平台从一道槽中滑出,细细的波动声划破了寂静。
哈利感觉胃向下沉,他合上了双眼。
他感觉到有人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你不必现在就这么做。”是莱姆斯。
哈利挣扎着说:“我必须做。”否则我就会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没有发生……
施了魔法的平台滑入检查区,正停在他们面前。一床毯子覆盖着她,治疗师低吟一道咒语去掉了环绕她的魔法护持。
治疗师望向哈利征求许可,哈利勉强点了点头。
毯子揭开了,被拉到肩膀以下——她就在那儿。
他以为他会没法忍受这个。他以为第一眼看到她的遗体就会让他掉头逃开。但他想他记得她的鲜血和痛苦,现在这些都被从她身上清除了。她苍白的肌肤不再带着死亡的污点,她的头发也不再血迹斑斑。她脖颈的一侧被撕裂了,他从那里移开视线,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合着,当然了,但他不会说她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因为她不是的。他见过她睡着的样子。凝视着她在他臂弯里安睡。这次完全不同。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他把手放在她额前。她像冰一样冷。
深埋的悲恸渗溢而出,他的手颤抖起来。
他爱她这么深。失去她的痛苦如此难以置信。他曾为西里斯恸哭,他曾为邓布利多悲悼,他们俩的死亡都让他心如刀绞。可是,当你灵魂的一部分被生生剥离、打得粉碎时,你该怎么办?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给他慰籍?他的心正一点点地支离破碎……
我不能……我做不到。我不能就这么——就这么继续生活,对吗?带着心里这样一个深渊般的,似乎永远都无法填补的空洞,我怎么能做得到呢?
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赫敏?
他调整呼吸,眨眨眼忍住泪水。他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终于闭上眼睛转过了脸。
他走出去,再不回顾。那有一段走廊,他必须穿过它。那有一部升降梯,他乘它升上楼层。那有一个大厅,他没有停步。当他走到外面的时候,他不知道他想上哪里去。他只想离开。
他转过身,莱姆斯就在他身后。他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要回格里莫广场去吗,哈利?”莱姆斯问。
哈利无声地点头。他不敢任自己开口。他不知道他是否敢任自己去做任何一件事。
莱姆斯抓住他肩膀的手是坚实的,在轻轻的一拽中,莱姆斯带着他幻影移形了。
*
躺在她的床上,哈利发觉屋中黑沉沉的寂静恰如他的心境。枕头上她的气息勾起了对她的回忆,令他痛苦,但是很奇怪,他并不想忘记。他并不想掩去那些关于她的画面。他必须记得她在这间屋子里的存在;记得他们一起交谈,欢笑,做爱……
他想起了克鲁克山。那小动物在哪儿?她曾告诉过他,她把克鲁克山留在父母那里了,可他没在房子里看见那只混血猫狸子。
翻身侧卧,他凝视着她窗外的景象,伦敦的天空烟雾迷蒙地罩在城市上方。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一切怎么会如此急转而下地直入地狱?近一个月来他所置身的那处名为赫敏的乐园如今去向了何方?
就在那天早晨,他们还是如此幸福。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美丽,他们相互亲吻,握着对方的手,他们在动人的乐曲中起舞。他们在月光下阅读信函,他们正要开始做爱,就在那枝叶掩映下的林地之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他无法相信。不能理解。
哈利竭力想弄明白的仅仅是,何时且如何才能让自己对这一切会过意来。当悲剧所带来的震惊渐渐减弱时,他将不得不去想他该做些什么。他是不是要在整座伦敦城里横冲直撞,把所见的东西和人都卷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