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其实邢云朵根本不需要祈求上苍。在这样的案件中,庭前调解的时候,你只要不是穿得过于袒露,法官也好,书记员也好,根本没时间管你。
因为所有涉及到家庭矛盾,并且家庭矛盾需要到法院解决的案件,在第一次所有当事人聚首的时候,只会有一个场面,那就是激烈。
徐泽越和徐蓓蕾二人已经到了,正在情绪激动的和法官说这话,声音之大邢云朵离法庭还有三四十步就已经听到。“法官你不知道老大的老婆有多坏,我妈才刚刚过世呢,她就开始盯着这套房子!”“还骗老头子去做公证,两只眼睛就盯着这套房子,最好我爸也早点死!我们每次去看我爸,他都身体不好不好!”
不止他们兄妹两,还有其他陌生的声音。
“对啊,我们不止一次看到老大老婆大声训老头子了,说他这个说他那个,法官,肯定是他们对老头子不好,希望他早点过世,把房子都拿了。”
“法官大人,我们都相信老二的人品的,你可一定要主持公道啊!不要让那个坏女人目的达成了!”
这些,都是这一家人的老邻居。
邢云朵听得倒是波澜不惊,旁边潘秀凤已经是咬牙切齿了:“听听,你听听他们胡说些什么?这好像是楼下王阿姨她们的声音,这些人自己小孩在外面乱混的,倒是来管人家家里的事了?我一会也要对法官说,让法院把她那个儿子也抓起来!”
邢云朵:……
今天她这是第几次捂脸了?
“全部安静,你们是谁?”终于,一个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出来。而这时,邢云朵和潘秀凤也走到了门口。后者要进去,邢云朵拦了一下,“先让法官主持一下庭审秩序。”
发出那个低沉男声的人,正是案件的主审法官。
“我们是被告的邻居!我们来给他们作证的!”五六个和潘秀凤差不多大的男女,叽叽喳喳的回答着。
审判长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司法具有谦抑性和中立性,这两种天生的属性也要求了审判人员的中立,和表情的不外露。
“法庭提醒你们,调解也是正式开庭,同样要遵守法庭记录。现在不是开庭的时间,你们可以说话,法庭也可以根据你们的说话内容,大致了解一下原被告和本案有关却未做证据提交的一些情况。但正式开庭之时,第一,请你们在旁听席的位置坐好,第二,你们不许说话,不许录音和录像,若是违反这两点,法庭有请你们离开的权利。”
话落,那叽叽喳喳的声音,果然立刻就没了。但依旧有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搞的和像真的一样。”
旁边的阿姨推了她一下,说话人适当的选择了闭嘴。不过,他们五六个人,依旧集体对原告二人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不要让你嫂子得逞!”还那么小声嘀咕了一下。
潘秀凤再也没忍住,就这么穿着一身艳红昂首挺胸的走进去,用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旁听席上的五六个人。法官的话她刚才也听到了,不能乱说话,但总能用眼神交流吧?
邢云朵也和她一起走进去,在被告代理人的位置上坐定。
“被告本人没来?”看来的都是女性,主审法官立刻也就明白了。
“对,都是被告代理人。我是代理律师,我旁边是被告的妻子。我们的委托手续都带齐了,请您过目。”邢云朵递上了委托手续。
“好,人都到了,那本庭开始调解。”主审法官在审核过委托手续后,敲下法槌。
后来的两个小时,情况还是出现了一些不可控制。即使法庭已经对旁听席,甚至已经对原被告做了纪律的释明,但潘秀凤这个岁数的人,情绪上来的时候,有几个人会去管什么秩序?
最终的结果,释旁听席上的五六位,全部被带出了法庭。法庭上的,除了邢云朵之外全部被警告了一遍。
调解以谈话为主,所有的谈话内容都不作为法律上的自认,也不作为审理案件的正是证据,程序性相对正式庭审松散许多。于是这样的松散之下,话到了最后,只剩下了对彼此的攻击。
徐宇泽和徐蓓蕾觉得,他们母亲在生前提过房子以后都给孙子,但是因为不懂法所以没有办正式的手续就过世了,导致母亲那部分房屋只能法定继承,也就是大家平分。所以你潘秀凤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母亲过世还不足半年就让徐启刚也就是他们的父亲去做遗嘱,你不止贪心而且心黑,不顾徐启刚身体,只想要钱。
而潘秀凤说的是,徐启刚本身就有这个心愿,又不是她怂恿老爷子这样做的?而且你们知不知道照顾老人有多累?她说法官你知不知道,他们知道老爷子可能把房子都给我儿子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来照顾过,最后去医院一把屎一把尿照顾的不还是我?我为他们徐家付出了那么多他们现在是怎么抹黑我的?
然后原告继续反驳说,你一个人拿了多么多钱,你怎么就不该多照顾一些?再说了你儿子又没有工作天天在家里啃老,他拿钱最多了,你让他来帮你啊?我们虽然是女儿,但我们的女儿一个在国外一个已经是高管了,怎么不比你这个废物儿子强呢!
再然后潘秀凤就炸了,只想骂两句难听的,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法官阻止了。
“邢律师,也就是说,你们不同意调解并且还要提出另案,主张房屋现在的属性应该是徐瀚杰拥有一半是吧?”法官问的是她,毕竟同为法律职业,有时候还是律师这里话说起来方便一些。
“是。”
“为了节约双方当事人的时间,降低诉讼成本,本次调解结束之后,请你将诉状在十五日内提交给本庭,本庭做并案处理。”
并案处理啊!邢云朵心里快乐开了烟花,如果有评分机制她想给这个主审法官一个大大的好评。他真的太好了,主动给自己加工作量啊!邢云朵再想想他的年纪,也是啊,四十多的法官专业能力和体力都好,确实有并案处理的能力啊!
“今天既然调解不成,那法庭会择日发传票,原被告注意查收。不过,法庭还是希望,你们能念在手足亲情,双方各退一步。”最后,审判长敲完法槌,劝双方。
叹息声从邢云朵心里划过,愿望总是美好,而现实,总有那么一部分是嶙峋——这个案子,调解不掉的,绝对调解不掉。
第27章 案三,05
虽然法庭做了并案处理的决定,但这个案子并未因为这决定就好办了一些。在刑云朵如期将诉状递交给主审法官后的第一次开庭,徐泽越的代理律师当庭表示,需要对徐启刚的这一份公证意向书做笔迹鉴定。
“按照公证处现有的规定,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公民在公证时,需要有全程的录音和录像,但是此规定并未针对公民前来做预约登记之时使用。当然,以现有的人力水平和物资配置可能,公证处也没法做到对每一位前来填写预约的公民做录音录像,毕竟太耗费人力物力成本。所以,代理人有合理理由怀疑,这份公证意向书,并非徐启刚本人所写。”
“至于对方代理人提供的可做鉴定样本的字迹,我方代理人只对徐启刚档案中的字迹予以同意。其余的,比如电话本,日记本等等,对方并不能证明,这些本子上的字迹为徐启刚生前所写。”
“综上,请法庭同意代理人进行笔迹鉴定的要求。”
刑云朵在那次开庭的时候想当庭给这位同行鼓鼓掌,什么叫做用尽所有程序,她算见识了一回。
她本以为,这么拖时间无外乎想逼着自己的当事人退让。这在律师行业中是常用的诉讼策略之一,出于案件之中的当事人本来就心理绷着一根弦,而漫长的诉讼周期会把这根弦拉的越来越紧。这也是越来越多的法官不敢对任何一方当事人稍稍微笑一下的原因,在那些心性敏感的当事人眼中,他们会把这种笑,认为你偏向对方的实锤。
但没想到,鉴定结果更让她出乎意料。当徐启刚近期书写的电话簿日记本,都无法从法律上证明为他所写,从而没法被作为鉴定样本之后。那按照徐启刚档案中他三十多年前的字迹所鉴定的结果,就是“公证意向书和鉴定样本是否出自同一人所写,无法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