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六岁,不过从今往后你要叫我师兄了!”
裴嘉到底也是个小孩,闻言忍不住反驳:“你明明比我年岁小,凭什么让我叫你师兄?”
“你入门比我晚啊。”
“那我们谁年岁大?”
“你啊。”
“长者为兄,所以你要叫我师兄。”
“可我比你拜师要早……”
师兄弟间此后几十年的‘龃龉’,从拜师第一天开始。
后来云琦捡了个根骨奇绝的小童做徒弟,裴嘉下意识去抢,意料之中地没有抢过,于是气咻咻地出去也打算捡一个徒弟。
解县是洗马裴氏的族地,与他们中眷系出同源,却非一脉。裴嘉就在解县机缘巧合的遇见一个小童。
那小童是和李怿差不多的年岁,幼年失祜,被母亲抚养。小孩子叫做裴旻,虽然拜他为师,却不愿离开母亲,裴嘉只好教了他一套剑术,自己又四处游历去了。
后来他又陆续去了几次,小孩子肯刻苦努力,裴嘉也起了一丝爱才之心,便将自己一身武艺倾囊相授。裴旻学得很快,在自己剑招的基础上加入很多花招,虽然没什么攻击性,舞起来却十分好看。
裴嘉对他道:“我师兄有个徒弟,十四岁便下山闯荡江湖,你与其闭门造车,不如也出去游历一番。”
与李怿的路线不同,裴旻最终选择了蜀地作为自己的第一站,据说是喜欢剑南地区的酒。
神龙三年的六月,李怿将河西的一应事务转交给旁人,自己则要南下中原,便事先给裴嘉和云琦各寄了一封信。
裴嘉忙给裴旻也寄了一封信,大概内容是,赶紧滚回来和师兄打一架,让我看看你花里胡哨的剑法有没有进步。
几月之后,裴嘉没等到人,却等来了一封信,信上写着,裴旻收了一个徒弟,名叫李白,聪明又灵慧,他玩徒弟上瘾,所以只能失约了。
猝不及防地当上长辈的裴嘉:……行吧,你开心就好。
番外四、师父
神龙政变后,李仁受封为成王,云琦仍是不愿入他家的族谱,却没有拒绝朝廷的官职。
李仁领左金吾大将军,云琦便也领了一个将军的官职,因其骑□□湛,并且不吝教导士兵,受到士卒的爱戴。
除了去看望亲生母亲,他不怎么回那个所谓父亲的王府。不过近来他发现,这位八面玲珑的成王不知何时和皇太子有了联络。
云琦:“……”
意料之中的结果,当年他不就和则天皇后以及当今圣人同时保持良好的关系么。如今亲近太子,估计也是同样的心思。
他不去找事,但是事情总是找上他。有一天,李仁将他单独叫回府,商议私事。
云琦道:“你我之间,有什么私事?”
李仁笑眯眯地道:“便是没有,还不许为父与你共叙天伦?”
“呵。”云琦眯了眯眼,“你到底有何事?”
李仁只好直奔主题:“太子殿下想要起兵。”
云琦豁然起身:“我拒绝!”
李仁挑眉道:“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脱开干系?”
云琦深吸了两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冷笑一声道:“你说说看,我听着。”
李仁道:“你知道上官婉儿和武三思有私情吗?”
云琦冷哼一声。
李仁叹道:“圣人早年许是还有些许灵气,可也被则天皇后吓没了。如今皇后韦氏,安乐公主以及上官婉儿弄权,五王相继被武氏一党贬谪边地,太子孤掌难鸣,处境岌岌可危。”
云琦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仁道:“是没什么关系,可为父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啊。
太子想要除去武三思等人,可单凭他不可能成事,是以和李多祚将军求到了为父这里。”
李仁道:“这可是除去上官婉儿的大好时机,我不信你没有心动。”
云琦沉默片刻,沉声道:“我承认你帮过我很大的忙,可这不是你挟制我逼宫造反的理由。”
“我只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太子进宫诛杀韦氏和上官婉儿,可率军进宫就是犯了皇帝的忌讳,除非他此次直接登临皇位,否则必死无疑。”
李仁道:“圣人不是那不讲道理之人,他只是和武氏诸人虚与委蛇,我们替他动手,他求之不得。”
云琦冷笑一声,心知劝不住他,只得沉默了片刻,道:
“我可以帮你,可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我不会再为你练兵,也不会在长安久留。你……好自为之。”
七月五日,太子李重俊与其部下率左羽林卫三百人矫诏诛杀武三思与武崇训诸人,被看守宫门的李仁放过,入宫诛杀韦氏以及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人。然而功败垂成,太子重俊率部逃离长安。
云琦远远拉弓,手中三箭发出凄厉的风声,下一刻便贯穿追兵的喉咙。
他下意识再次摸箭,却摸了个空,低头一看,却见箭壶里空空如也。
“将军先走吧,我等为你断后!”
云琦喷出一口鲜血,侧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寥寥几人。
“不,”他道,“本就是我误你等,如果你们活下去,还请不要记恨我。”
“将军!”
云琦不再理会,握紧横刀,策马迎向追兵。
追兵□□斜指向前,云琦策马而来,待至距离仅有丈余,猛然提气,忍着经脉如同刀割一般的剧痛用出轻功,在枪杆上借力,横刀抹向几人脖颈。
远远听见弓弦声响,不知何时窜出数支羽箭,在追兵倒下的下一刻,迅疾飞来。
云琦的气力无以为继,他瞳孔骤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迅疾的箭矢扑面而来。
“铛!”一阵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轰然作响。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黑衣蒙面人为他挡下了箭雨,下一刻攥紧了他的手,道:“走!”
黑衣人抢了一匹马,一把扯过云琦,一马当先,疾驰而去。
云琦闷哼一声,喃喃自语道:“……是你啊。”
大军都顾着逃跑的太子重俊,无人理会他二人。
裴嘉冲出长安城,策马跑了数里,然座下显然不是什么骏马,此时累得直打响鼻。
裴嘉让马走起了小碎步,也不回头,对自己身后之人道:“你还好吗?”
身后无人应答,他仿佛听见了对方细碎的喘息声。
裴嘉伸手握住他垂在身前的手,问道:“云琦?”
裴嘉嘴唇嗡动,眼圈有些发红:“我们已经出了长安,这就转道终南山。”
“我和你说过我收了一个徒弟。已经去信让他回来与阿怿比武了。你得和我回去,看看是你徒弟厉害,还是我徒弟厉害。”
“阿怿快回来了,你不是想他吗?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云琦,一起回山去给师兄扫墓啊。”
“云琦……”
云琦靠在他肩上,似乎在静静地倾听,他的发髻早在先前便散开了,碎发沿着脸颊向下垂落,遮住了他一半面孔。而他背上,则是数支没入血肉的箭矢。
裴嘉垂下头,紧握了一路的长刀坠地,敲击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师兄。”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