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在大部分东西都留在了房间里,罗盈翻了翻,找到了她从不离身的备用物。小小一片见方,却是她的防护伞,是她的平安符。
洗漱完毕,房间依旧阴冷。她思来想去,还是只穿了薄薄一层,去敲男人的房门。
打了粉底,描了眉毛,涂了内眼线。头发没有吹,只是用毛巾擦了擦,尚且半干未干。
男人应了声,却好一会儿才开门。罗盈一眼就看见他身上的青紫,忙愧疚道:“对不起。”
那五块钱大概也是在洗漱,脸上的水迹还未干。他看了罗盈一会儿,而后点头道:“嗯。”
“今天一直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罗盈迈着不易察觉的碎步缓缓上前,她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已经快速识别出了眼前人的类型。在头脑还未分析出一个结果时,身体就已替她适配出了决定。她抬起头软软道:“我吓坏了。”
五块钱的瞳仁颤了一下,罗盈知道自己对接成功。男人的视线落在她想让他落的地方,罗盈骄傲极了。扫视了一会儿,男人轻轻道:“不冷吗?穿这么少。”
罗盈不说话,就只是闷闷地低下头。她伸手去拨弄男人衣服上的系带,力气和幅度都很小,像是在用头发挠痒痒。男人也往前迈了一步,直直打破了所谓安全距离。抓起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别往心里去,”他俯身道,“回去好好睡一觉,你也摔得不轻吧。”
——铩羽而归。
姑娘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她知道自己明明已经转换成了那人需要的型号。漫漫长夜,寂寞凄清,山中野店,送上门的艳情……
他怎么就不要呢。
难道是太急了?罗盈拷问着自己。又或许,是他有什么隐疾。嗯,一定是这样,是他的原因,不是自己的。
毕竟这么多年从未失手。
窗缝糊得不严,姑娘听到呼呼的风声。关灯之后,这样的声音就更为可怕了。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聊斋》,一盏灯笼晃晃悠悠飘过来……
真像啊。
他就像那宿在荒寺的书生,自己就像那前来试探的女鬼。可她没有因为这委婉的拒绝就爱上他,就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罗盈想,自己不过是渴望。
人到了一定年纪,纵使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有些东西也是必然会看淡的。道德枷锁、责任牢笼,通通得以甩开。此时才会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需要的。
钱也好,性也好,自由也好,陪伴也好。总之不是爱。
那是年轻人会相信的东西,而她已经三十四岁了。而且,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便已经明白这世上不存在故事中编织的那种“爱”。
没受过什么挫折什么伤害什么苦难,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前尘,她就是知道,仅此而已。
一切可以被剖开来分析道理的东西,便都失去了本来的乐趣。
只因不再神秘,不再刺激,不再无序。
她也有一些朋友,是全然沉浸于爱情之中,也发自内心地享受婚姻的。这其中有男有女。罗盈尊重他们的选择,也从未加以干涉。各人有各人的需求,她只想管好自己。
这也是那些人愿意同她做朋友的原因。
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不可多得,不可谋求,所以稀有,所以被歌颂被向往。而在罗盈看来,那不过是幸运。
幸运的是,没有碰到足够强劲的、要跟你抢夺的人。
都说感情不能迁就,真爱不愿迁就。可事实就是,人人都在迁就。磨合是迁就,退让是迁就,宽容是迁就,体谅是迁就。
连坚持本身,也是一种迁就。
是投降,是妥协。
那些朋友,原本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执拗。可一遇上“对的人”,他们就全变了。像是放暑假的小学生,完全想不到两个月后还要继续上学。他们就只顾贪恋眼前。
又或许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吧,这点倒是和罗盈的观念不谋而合。但区别是,他们被爱情改变了,而罗盈不曾。
要摘下她所有面具,才能看到真正的她啊。可若是摘下那些面具,她势必也痛不欲生。
面具就是她的鳞,亦是她的羽。有了这些鳞,有了这些羽,她才能尽情地徜徉与遨游。那是她赖以生存的一部分,也是她快乐的本源。
余姐说过一段话,罗盈记得很熟。她说人们的选择只是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尽管有时这利益是肉眼不可见的。有人喜欢奉献,有人喜欢被虐,但那也是因为他们从中得到了自己所需的快感。真正的“无利益”是空洞,如果有人能够忍受那种毫无反馈的感觉,那说明他们也享受其中。
所以,执着于批判他人的人生,执着于干扰他人的选择,这是对自己的玩弄与轻视。
当然,没有人能彻底避免。但至少要对自身负责。凡事都有个度,这东西需要自己去摸索、去把握。
余姐,那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女人,罗盈自叹不如。那强大的同理心甚至常常带给她伤害,有时更是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因此,罗盈也不是很羡慕。
放过别人,放过自己。难得愚笨,难得糊涂。
门板忽然响了。“睡了吗?”男人问。
罗盈一激灵坐起来,夜深了,没有手机她无法知道准确的时间。闪到门前,淡淡拧开了锁。
“这个。”男人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罗盈只觉得很烫。两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是热水袋。“晚安。”他说。
直到他进了隔壁的房间,罗盈依然立在自己的门口。什么意思?碰上济世的好人了?
这小子。
……
大概是临近五一,山下的游人暴增起来。五块钱告诉她,最近镇上举办文化节,一连七天,自今晚开始。
“你也是来参加的?”罗盈问。
五块钱点点头:“我来摄影。”
手机正在换屏,罗盈觉得一直叫人家“五块钱”也不太合适,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啊?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男人说话之前似乎总是喜欢想一想,这次也不例外。他反问道:“你叫什么?”
罗盈会意一笑:“我叫盈盈。”
“喔,”男人也笑了,“我叫星星。”
见他不肯说,罗盈也不再追问了。又挑了个新款智能机,颜值高性能好,下了常用的客户端,罗盈立马给男人转了七千。
“不用找啦~”她开心道。
他的昵称也是一颗星,淡金色,小小的,拖着一条尾巴。看起来闪闪亮亮。“好文艺喔。”罗盈吐槽。这青年给她一种当代流行的摄影博主的感觉,什么都怪讲究的。她猜想,他家里的布置一定也是那种所谓的高逼格风。
那身冰淇淋色的衣服脏了,他换了套纯白浅灰。山下暖得很,他穿得也轻薄一些。罗盈这才细细打量他的身材和样貌,感觉还挺不错。
盘靓条顺。
“那,再见吧。”她闲聊。“我也该回山上去了。”
男人调试着相机的参数,转身对着罗盈按下快门。“跟着我吧。”他道。
罗盈心中欢喜了一下,接招道:“陪着你?”
“嗯,”男人点头,“也行。”
傍晚的时候,镇上的灯笼挂了起来,横幅也随处可见。年轻人源源不断地从外界涌入,汉服、cos,欢声笑语,连绵不断。
行经一个卖面具的摊子,罗盈指着一个青面獠牙的脸谱咯咯直笑。质感很好,是木制的,很有分量。她将那面具挂在男人脸上,哈哈道:“好像托马斯小火车。”
男人透过那金刚力士的脸谱,看着姑娘活蹦乱跳。她长得很甜,拒绝的时候就是甜冷,示弱的时候就是甜乖。当然还有很多面是他没见过的,或许还有甜倔和甜辣。成熟中掺着几分稚嫩,大概是人人都喜欢吃。
这样一想,他竟然饿了。
四下张望,他自隔壁摊上摘了一顶带头纱的斗笠,扣在姑娘脑袋上。想起昨天她说她“练过”,男人觉得有趣。
这么一看,确实还有点跑江湖的架势。
第 8 章
晚八点,文化节正式开幕。罗盈也跟着去凑了热闹,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台上讲话的人是简埃,她并不惊讶。路灯上的广告牌已早早告诉她,这活动的主办方是同归传媒。
同归传媒的孟词。
网上的风言风语刚少了一些,简埃这么一露面,八卦热度瞬间又起。罗盈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中,她很想往外爬,很想向前走,可她就是被牢牢粘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