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有些担心她撞上大夫人或者瑶小姐,转念又想,住在这府中,遇上那两个蛇蝎心肠迟早的事,干脆没拦她,点点头。
府里的奴才中午便知道离了三年多的表小姐回来了,是以见到她们主仆,面子上还算恭敬,沈碧落也没吝啬笑容,如一股温和春风吹进这到处散发着浓浓腐朽之味的豪门大宅之内。
国公府里的老奴才们自是对沈碧落熟悉的很,只不过两三年未见,又略微觉得与记忆中有所偏差,但偏差在哪儿,一时又说不上来,还是那个文弱模样,不管经历多少磨难,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意。
这两三年新进来的奴才,瞧着沈碧落,心里纷纷感叹,这才是他们心中名门闺秀的模样,可比府中那位刁蛮任性的小主子好太多了。
沈碧落就这样一路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到了西园的池塘子,塘子里虽化了冰,却也没见几条鱼扑腾,不过她志不在此,来这儿不过是,这里离芳菲苑很近。
沈碧落坐了片刻,终是瞧见那院门处微微挤出来的脑袋,正是瑶丫头的贴身婢女之一。沈碧落瞧着她,绽放出一个最有诚意的笑容,那丫头一吓,脑袋“嗖”的一下抽了回去,或许门缝太小,远远还飘来一声尖叫。
主仆两人心有戚戚焉的互看一眼,片刻,爆发出狂放大笑。
沈碧落又坐了片刻,那院门关的紧紧的,始终没再打开,她已经完全相信,某些人是真的没在府中。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事实已经确认,就没必要继续在这儿吹冷风了。
阿暮此时已完全了解她跑了大半个国公府,特地来这西园吹冷风的目的,小魔女不在府中,她也略微松了口气,以前她们主仆暗里可没少受她的欺负。
······
两人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回来时却发现张怀之也在松柏苑。
老太太披了大衣,半坐在床边,一脸慈祥的拉着张怀之说话,“你这孩子,公主府离得又不是太远,坐个轿子,转眼的功夫就到了,你说你......”说话间,声音渐渐有了哽咽。
张怀之忙的告罪,“孙儿不孝,让祖母忧心了!”
“你这孩子......”老太太接过手帕抹了眼睛,正好看到候在帘子边的沈碧落,换上笑意道,“你这孩子,站在外面干甚,快进来!”
沈碧落闪避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先朝张怀之行了礼,道,“驸马金安!”
张怀之笑意一僵,良久,方温和轻语,“你我兄妹,何须多礼!”
老太太插言道,“你现在是皇家人,落儿守礼是应当的!”
沈碧落也不辩驳,又朝老太太方向行了礼,“外祖母!”
老太太兴致很高,招了招手,“过来!”
左右一手牵一个,老太太神情虔诚,“感谢佛祖!”
“上午老身还在求佛祖,让我见见我的落儿,没成想,佛祖中午就将你送来!”老太太眼眶红润,“老天爷待我不薄!”
沈碧落眼睛也微微红了,是她自私狭隘了,只顾着逃离,却伤了她老人家的心,“落儿对不住外祖母!”
老太太见她真落了泪珠子,心疼的厉害,“不哭,乖孩子,咱不哭!”
一边念叨着,“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边给她抹眼泪,哪知这泪是越抹越多,沈碧落似将这几年,这数月的委屈都哭诉出来,不但老太太慌了神,连一旁的张怀之也慌了神,终是一咬牙,撇开脸,垂在一旁的手却捏的死紧。
沈碧落哭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借口回去整理,转身逃了这压抑的氛围。
☆、雪夜私会
既溜了出来,自没再回去的道理。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国公爷回来,老太太令人在松柏苑摆了饭,让人过来唤她。
沈碧落心底有些怂这位不苟言笑的酸儒舅舅,哪里敢推拒,火速让阿暮整了姿容,仪态淑女的小步过去。
或是许久不见,镇国公张思安破天荒的给了她一个算的上温和的笑容,敷衍一句,“回来就好!”
沈碧落点头道好,与三人一一见了礼。
张思安迂腐思想,见她还算懂事,没辱没他从小的言传身教,脸色更加软和。
一顿饭称得上吃的其乐融融,老太太子嗣稀薄,统共不过一儿一女,女儿早年离家,到死也没再见上一面,这事成了她心中难以言喻的痛,丈夫不能说,儿子不能说,身边仆人亦无法倾诉。
她将这份痛化作疼宠,加倍安在沈碧落身上,希望她能与她娘不同,完全在自己的羽翼护卫下健康成长,可事与愿违,三年前这孩子亦同样选择离自己而去。
她心中恐惧,害怕这疼到心坎儿的外孙女与女儿一样,一去不回。这三年来,她一遍遍的让人传书去江南,只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再难实现的事都随了她。
可这丫头跟她娘一样,是个死心眼的,她都失了信心,没成想今日菩萨显灵,将她送了回来。老太太笑得越发慈祥,一个劲儿的给她投食,片刻间,沈碧落面前的碗便堆了尖儿。
难得的儿子、孙子又回来陪着,老太太心情好,破例的又添了半碗饭。
张思安一向秉承食不语的传统,可老太太乐呵呵的招呼孙辈,他也不好挡,偶尔还能回应一两句,想来心情也是相当不错的。
张怀之本来就一副谦谦君子样,旁人看不出来心情好坏,可对面而坐的沈碧落每每抬头触及他那柔成一滩水的眼神,更觉得眼前的菜难以下咽,味同嚼蜡。
这诡异的气氛总算在她干完眼前满碗的各式美食后告罢,张思安咳嗽一声,沈碧落正襟危坐,听他训言。
“你自己要留在松柏苑,就好好陪陪你外祖母......”
沈碧落等了半天,也未再等到下言,张思安脸有点黑,似乎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索性掩耳盗铃,将视线转向张怀之,道,“你随我去一趟书房!”也不等他应答,向老母亲告退一声,自顾迈步离去。
张怀之起身告退,眼神装作不经意的划过沈碧落,老太太面前,沈碧落也不想彼此难看,乖巧行礼道,“驸马慢走!”
张怀之脸色一暗,也不回礼,离去的背影分外僵硬。
沈碧落也不放在心中,只上前搀扶起老太太,“外祖母,落儿刚刚吃的有些多,您老陪我在院子里走两圈呗!”
老太太身子懒,有些不想动,可面对一脸撒娇样的沈碧落又无可奈何,正纠结着,许嬷嬷已拿了披风出来,笑道,“落小姐这会子怕睡不着,老太太莫不如就随了她心意,陪她院子里走两圈!”
晚饭时看老太太吃的比往常多,还担心她到时积了食难过,没想到落小姐观察入微,这会子主动提起让老太太陪着散食。
她满脸笑意的看着老太太不情不愿的在院子里溜达,果然,这世上也就落小姐的话,老太太能听两句。
落小姐回来了,真好!
······
沈碧落睡到半夜猛然惊醒,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空气中到处散发着宜人的暖意,她却是鬓角汗湿,觉得分外窒息。
若不是今夜梦起,她都快忘记那些作为游魂,孤独飘荡的日子了。
再躺下去已然没了睡意,沈碧落呆愣片刻,看着窝在塌上酣眠的阿暮,没忍心叫醒她,套上外衣,披了披风出去透气。
门刚开了个缝,一股冷空气夹杂着几片雪花扑面袭来,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下雪了。
不知不觉嘴角扯开一抹笑容,她轻巧闭了门,这才快走两步进了院子。
漫天的飞雪飘落而至,在她的指尖肆意轻舞。满院子白雪皑皑,竟照的比那几个飘摇的灯笼还要亮几分,估摸着下了有段时候。
江南的雪总是下的秀气,薄薄一层,还没能够玩的尽兴,便化作了泥水。她饶有兴致的在院落中走来走去,听着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踩了一会儿,她回头看着深深浅浅的几十个脚印,柳眉轻抬,这么半天,都没个人出来阻止,想来都睡的深沉了。她大着胆子,碰了一捧雪,在手中搓捏成团,又将雪球在院子里滚了一滚,一个肥大的身子便成了形,然后是头,再掰扯两根树枝,手臂也有了,可惜没有胡萝卜......
“咳......”一声轻咳平地而起,尽管已被人为故意压低,在这安静的有些过分的大雪夜仍如惊天之雷,让雪地里开心忙碌的沈碧落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