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月没有回头,反讽道:“提及年纪,师父应该多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才是。去观礼吧,莫错过了吉时。”
等赶到喜堂,正碰上拜高堂,左思思一袭红盖头遮住了面孔,身上大红的喜袍掩盖住身形,谢照面上含笑,看不出喜怒。夫妻对拜后,左思思被送入洞房,小厮们引宾客入宴,清明与疏月也被引到其中一桌。待到新郎官敬酒时,谢照的目光在疏月脸上停顿,表情似是在琢磨着什么,片刻后,伸手指着她道:“你、你……”
“谢公子莫不是醉了?酒都撒了。”清明挡在谢照身前,替他扶起酒壶。谢照颔首,脑袋清醒了不少,“的确是有些醉了。”
他敬过酒后,朝下一桌走去。
疏月没什么胃口,寒暄片刻后起身准备离开,方至长廊,一小厮拦住她道:“月姑娘,家主和夫人有请。”
疏月以为是有人突发疾病,便跟着人赶过去,到了另一处宴客堂,谁料才进门,却瞧见坐在椅子上的慕家家主慕君虞和夫人谢倩茹,左家家主和夫人也在。
疏月此时戴了面纱,梳妆打扮也有所改变,遂定了定神,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她微福身,算是行过礼,“不知家主和夫人有何吩咐?”
谢倩茹起身,上前一步站于她面前细细打量,这一幕有几分面熟,昔日上元节将她选为慕霁的暖床丫鬟时,也是这样瞧她的。想到谢倩茹曾对她下手,疏月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似是打量够了,谢倩茹开口问道:“你便是医仙?”
“医仙不敢当,只是略懂医术罢了。”疏月坦白接受她的目光,不卑不亢道。
“今日你与霁儿打着慕宁宅的名号送来千金贺礼,想必和霁儿很熟络?”
听谢倩茹这么说,疏月了然,她是为了慕霁才把她叫来的,想必是为了打探慕霁的消息。好不容易得了压制谢倩茹的机会,疏月自是不会放过。
“回夫人的话,我与令郎只是见过几面,并不相熟。”
“那他此举是为何?”谢倩茹咄咄逼人,疏月心生一计,随口胡诌道:“往日曾为慕公子看过诊,想来是为了报恩。”
此话一出,谢倩茹神情紧张,忙不迭地问道:“霁儿怎么了?为何看诊。”
如此,疏月如实答道:“公子身体无碍,不过是因为忧思过度,得了癔症。”
“忧思过度……他果然还念着那个丫头。”谢倩茹气急,一巴掌拍在身侧的桌子上。
疏月不言,谢倩茹对她积怨已深,她早已知晓,眼下她没能认出她,已是大幸。
“嫂子何必如此置气,霁儿既已有了消息,回来不过早晚的事。兄长不是被旧疾纠缠许久,眼下趁医仙在此,何不请她为兄长看看?”左萧的夫人慕如意扶谢倩茹坐下,疏月看向慕君虞,自始至终他都坐在椅子上一言未发,她猜不出当日慕霁被他抽了五十鞭子,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察觉到疏月的目光,慕君虞抬头看向她道:“劳烦医仙了。”
说着他已伸出手来,疏月上前两步,手指探向慕君虞的脉搏。慕君虞的旧疾是年轻时练功腿部落下了寒疾,壮年时并不在意,眼下接近不惑之年,身子骨没那么硬朗,遇特殊天气,便会旧疾复发。
“家主这寒疾调理不难,若是去根则要花些时日。”
“不求根治,只求不被这疼痛所折磨。”慕君虞言语间颇为无奈,疏月收回手之际,意外瞧见他鬓间竟生了几丝白发,想来慕霁之事,对他打击不小。
“我开个方子,家主可先服用一段时日看看效果,待家主方便,可能要结合针灸之术。”
“如此就麻烦了。”慕君虞起身客套道,许是起身的动作迅猛些,应是牵动了腿部寒疾,眼中微痛。
话音刚落,已有丫鬟递过纸笔,疏月接过,写下方子,递了过去。
“按照上面的方式煎服即可。”
“有劳了。”谢倩茹说着,掏出一锭银子给她,疏月并未接过。
“家主这病是慢病,日后少不了往府上跑。”她话中之意明显。如此,谢倩茹便不再强求,左夫人慕如意叫丫鬟送疏月出门。
第20章 自由之身
已是傍晚,雨还没有停,反有变大之势,连带着整个天色都暗了下来。疏月出了园子,清明正撑伞等在门口,月白色的衣衫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见她出来,方将伞递过来。
疏月未动,而是接过丫鬟递来的油纸伞,撑开朝府外走去,身后的脚步跟了过来,他步子迈的大,没两步便已行至她身侧。
“你是在生为师的气?”
“徒儿不敢。”疏月冷冷回道,他既已搬出师父的头衔,她自然甘愿称徒。往来宾客已经散去,院子里的人少了许多,方出了大门,就瞧见慕宁宅的马车等在那里,马车上坐着的还是那位少年,柳芳生倒是不见了踪影。
见他们出来,少年凑上前来道:“月姑娘,公子派我来接您回去。”
雨势渐大,这地不好雇马车,疏月也不再推脱,少年撑过伞,扶她上了马车,清明还站在原地。
“公子,请吧?”
“我走回去。”清明正欲迈步离开,就听马车里的人道:“师父莫要折腾,回头病了遭殃的是我。”
他刚抬起的脚蹲在半空,片刻后方收回去,收了伞钻进马车内。疏月见他衣袍下摆全湿,递了方帕子过去,趁机揶揄道:“我以前怎不知,师父竟是这样执拗的一个人。”
清明接过,擦拭着手上沾着的雨水,一言未发,疏月便也不再搭理他。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劈里啪啦的雨点子砸在车顶上,天气有转凉之势。今日见了不少人,又险些被谢照认出来,疏月心有余悸,便兀自靠在窗框闭目养神。
“慕家家主找你何事?”耳畔声音响起,疏月才睁开眼,瞧见清明正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师傅认为呢?”
“贺礼。”
“没错,顺道看了个诊。”说到这,疏月似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拉过清明的手腕,探向他的脉搏。清明手有一个缩回的倾向,瞧见她在为他号脉,便顿住,由她去了。
“如何?”见她诊了许久未收手,清明开口道。
“瞧不准。”疏月收手,挑开帘子,街上行人不多,雨水落地成河。在她看来,师父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壳子,虽然壳子还是好的,但里面的内核却空了。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源自于身体的元气,他元气大损,全靠这么个壳子撑着,眼下还年轻,算不得什么,若是再等个几年……她不敢想下去。
“师父你可想过娶亲?”疏月撂下帘子,侧目看着他问。
清明摇摇头,如此,就更证实了她方才的诊断。似是刻意岔开话题,他的目光看向前方,开口道:“论及终身大事,还是忧虑你自己吧,你已是二十岁的老姑娘,慕少爷痴情,意气风发,是个良配。”
正说着,马车已停了下来。
“月姑娘,到了。”帘子被挑开,少年撑伞等在马车旁,疏月抬头,瞧见大门口牌匾上慕宁宅三个大字。
“我家公子有事找您,还请入门一叙,至于清明公子,司骁会送他回去。”
赶巧,她也有事找慕霁。疏月撑了伞兀自朝慕宁宅大门走了进去,那少年并没有跟进来,应是去送清明了。
宅子与隔壁的明月斋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尽相同,已进门好一会儿,也未见半个人影。疏月正愁该往哪边走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匆匆走来,是跟在慕霁身边,与她以前打扮有几分相似的那个人。
那女子上前对她福了福身,开口道:“月姑娘请跟我来。”
疏月不言,紧跟在女子身后。
女子带她穿过长廊,走到了一处房门前,疏月瞧了眼这紧邻围墙的屋子,一墙之隔,另一面便是明月斋她的卧房。
女子敲了敲门,随后推开房门道:“请。”
疏月刚迈步进去,那女子却将房门关上,并未跟过来。
室内昏暗,桌子上亮着一盏琉璃灯,这卧房比她那间要大上许多,分为外室和内室,竟与慕府沁芳园慕霁的那处居所有几分相似。外室无人,她站于内室的帘子外,脚步踌躇。
“姐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室内传来慕霁的声音,疏月掀开帘子,他正斜靠在窗边的一方软榻上,手里捧着本书籍,见疏月进来,将那书合上,坐直身子对她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