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昏昏欲睡之际,那人终于缓缓开口:“慕府的少爷喜欢你?”
疏月微愣,思绪从混沌中渐渐清晰,眼前的人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
她想了想,并不打算隐瞒,“他的确这样说过。”
“你呢?也心悦于他?”他继续问。
疏月不知他为何执着于这些,或许是在考量她,只是这个问题,她尚且还不清楚,便如实答道:“也并非如此,但他在我心底的确与众不同,我陪他一同长大,他待我以真心,就好像……自家人。”
“他若听了这番话,该会很伤心吧。”清明感慨道。
疏月的确没敢同慕霁说过这些,怕扯破脸皮后他会闹,那样局面便控制不住了。
“或许吧。”或许局面已经失控了,眼下她不知所踪,他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可她也明白,慕府并非她的归处。
“你想要学医,是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我已无法在府中立足。”疏月掏心窝子一般,将心里的话托盘而出,牟足了诚意。
果然,眼前的人神情有所松懈,复又问道:“可识字?”
“认识一二。”慕霁在府里上学时,因性子顽皮不爱听讲,还时不时地捉弄教书先生,家主为了让他专心,特派了她在一侧看着他,因而她跟着听了不少学问,连先生留的课业好几次都是她帮着做的。
“既然如此,从明天起,就叫师父吧。”
疏月大喜,当即对着清明一拜,“师父。”
再抬头,却瞧见老者正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一副了然的模样。
清明公子是个面冷内热的人,这句话翁老临走前对疏月重复了好几次。
翁老本欲拿她与清明二人打趣,眼看夫妻没成,反成了师徒,清明教授用心,疏月亦不敢怠慢,二人沉浸在授业解惑中,完全冷落了他,便觉得无趣,没待几日就又下山了。临走前,清明还特意嘱咐他师父,万不可因贪财暴露疏月的行踪,不过翁老显然并没当回事。
清明还是个格外认真的人,每日清晨天未亮便起床做饭,用过早膳后,从最初的医理开始教授,还把他卧房珍藏的数本医书搬出来,供疏月学习使用。
这是她摆脱命运的唯一一根稻草,因而疏月格外认真,除了用膳休息之外,日日研习医理,凡不懂之处就向清明请教,清明不厌其烦细细讲授,偶尔心情好,还会夸她两句。
这一日,疏月因来了月事,小腹胀痛,情绪不佳,连带着脸色都有些发白。清明本在为她讲解医理,见她兴致不高,便放下手中的医书,径自出了门。疏月以为他生气了,因着身体虚弱并未追上去,遂趴在药房的长桌子上,赶上正午日头充足,便睡了过去。
直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沁入鼻翼,她才悠悠转醒,清明不知何时折回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碗中药,面色如往常般惨白,看不出喜怒。
“师父,我不是故意偷懒的。”疏月正欲起身,清明一手按在她的肩上,将药碗放到她面前。“喝了吧,你是宫寒引起的小腹坠胀,再加上气血不足,才会这么难受,回头我再给你开一副方子,调理一段时间便会缓解。”
疏月闻言脸色微红,他竟知道,想到他本就是名医者,也就不足为奇了。她端起药碗,闻了闻,念道:“红枣、阿胶、枸杞、首乌……师父,我说的对不对?”她邀功似地看向他,原本恹恹的情绪有所好转。
清明点点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书没白看,看样子住在这药房中还是有益处的。”
得到他的肯定,疏月心情舒畅,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她白日里读医书,听师父讲药理,夜晚趁着住在药房的便当对着医书研究这些药材,一来二去,熟知的也不少。
放下药碗,思绪却飘向别处,往常在慕府,她来月事的时候也会肚子痛,但却不好意思同慕霁说,只是有一次,慕霁不知从何处变出个手炉,趁她正坐于榻上为他缝补衣裳之际,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双手连同那手炉一起贴在她的小腹上为她取暖。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对她有所逾越,疏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却因着身体虚弱再加之慕霁本就力气大没能挣脱开,任他抱了好一会儿。后来他有事离开,还把手炉留了下来。
“刚夸你两句就走神?以后不要指望我说什么好听的话。”清明的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疏月侧头看向站于身侧的人,灵机一动,便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只是觉得师父对我太好,先是救我性命,又供我吃穿,教我医术,如今还为我准备调理的汤药,实在不知该怎么回报才好。”
原本不过是为她失神找的借口,谁料清明蹙眉想了好一阵,疏月方知他这是当真了。果然,片刻后,他对上她的眼神,看着她异常慎重道:“既如此,就答应我一个请求,无论是什么,只要在你能力范围,必定帮我做到。你看如何?”
疏月有所踌躇,无论是什么,若是做些伤天害理之事,她该如何?
“不愿意就罢了,我且当养了一白眼狼。”清明面色清冷,话中隐隐有几分疏离之意。
疏月当即陪笑道:“我这条命都是师父救的,又怎会不愿,我应了。”
这句话说出口,清明态度方缓解些。
“不过,师父,究竟是什么请求?”疏月心生好奇,早前他还说医者救人不为回报,如今却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不过考虑到她的确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他提个要求并不算什么。只是害怕的是他
方才说话的态度,能那样说出口,定不是一项简单的要求。
“以后吧,以你现在的能力,纵使我提出什么,你也有心无力。”他毫不在意地戳穿她的窘态。疏月勉强收起自己那小小的自尊,无奈地点点头。
第9章 旧疾复发
转眼四年已过,这四年来一直在山里,师父的师父翁老也没有回来过,自然没听过半点外面的消息。
疏月又长了四岁,身量却未长高,医理已被她吃的通透,过往的几个月,清明偶有空闲会带她进山采药,她也得以从最初的书本上腾出精力,接触更多的药草。在慕府过往种种恍如隔世,一切都被药草的气息驱散了。
上元节刚过,天气阴沉,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冬雨,因着天公不作美,今日没能入山,木屋内冷飕飕的,疏月百无聊赖地翻着医书,种种症状仅能在书面上观摩,不能亲身诊治,心痒难耐,始终静不下心来。
按往日作息,师父这会儿该出来喂鸽子,也不知是下了雨的缘故还是其他,隔壁连半点动静都没有,饶是她坐不住,出了房门,朝隔卧房走去。
在门外仅能听见雨打屋檐滴滴答答的声音,屋里静悄悄的,疏月心生疑惑,手背扣向紧闭的门板,试探地问道:“师父,你起了么?”
没有回声。
“师父?”疏月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收到回应。难不成是偷偷下山了?往日清明下山,她总缠着要跟去,清明总以她不便露面为借口回绝。可眼下正下着雨,非但山路不好走,还阴冷难耐,并非下山的最佳时机。
“师父?”已经是第三声,室内仍没动静,她推动门板,里面没上锁,门轻易就被推开了。
“师父,我进来了。”
话音未落,疏月已踏入房内,窗户关着,加上天色较暗,室内略显昏暗,借着惨淡的光线依稀能辨别出床榻上正躺着个人,那人一动未动,连有人进门的脚步声都没察觉。情况有些不对,疏月加快脚步到床榻前,清明正躺在榻上,无声无息,恍若死人。
“师父?”疏月探上他的额头,手生生地被冰了回来,又探向他的脉搏,脉象虚弱,气若游丝,仿佛随时就没了声息。
她心觉不妙,赶上这天气寒冷,师父身子骨又单薄,怕是旧疾发作了,思及至此,忙回房将自己床上的被子取来为他盖上,又急匆匆地走进厨房,将他每日服用的汤药熬上,还煮了碗热腾腾的姜汤。
汤药还得些时候,疏月端着姜汤返回卧房,这次他倒是有了些动静,却是整个人在微微发抖。
“师父,醒醒,喝碗汤暖和一下。”疏月招呼着,榻上的人置若罔闻,她索性将姜汤放到床头坐在榻上,把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
清明面色惨白,仿佛随时会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