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26)

“我去。”庞晟在从床尾坐起来,给他整清醒了,“你来这开张呢?”

姚岸背脊没动,随便摸出两根朝他扔去。

“这什么烟啊,瞧着怪生的。”庞晟捻着磁青色的烟身,退到床头灯下打量,确认自己没抽过这号。

“丁香烟。”姚岸拎出刚刚找流浪汉买的打火机,把烟衔在嘴里点燃了。

也就这会儿他才看清,里头的液态丁烷压根没剩多少了,那人还仗着店铺都没开门跟他唱高价。

“丁香味儿的烟……”庞晟不急着吸,在嘴边点了点,灵光一现,“我有印象了!”

姚岸“嗯”了一声,拔腿往外,不理会他撂在后面那句“这烟比烤烟还毒呢,对身体不太好你知不知道……”

走到露台,他摘下烟,听见手边燃烧的咔哒咔哒声,逐渐替代从平流层开始的强烈心跳,朝天空的芥蓝吐出第一口可见的呼吸。

天色擦亮的时候姚见颀从消防门走进楼层,清早的晨跑和六楼的阶梯洇湿了灰色背心,他用搭在脖子上的吸汗巾擦了擦脸,与提着防漏袋出门的邻居杜比克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当然,他称呼的是女士。

姚见颀停在门前,他没带钥匙,备用钥匙在门边的地毯下,但他还是敲了门,用一个不至于扰民但绝对会让里头说梦话的人翻醒的力度。

但对方的响应却意外地快,笪翎即刻就给他开了门,样貌整洁苏醒,往鞋柜上一坐,拣起了地上的男士皮鞋,继续往上打着鞋蜡。

“难得。”姚见颀俯身脱鞋,朝那鞋随意一瞥,“这不是我的吗。”

“幸亏,发现得不算晚!”笪翎用脚往外踢了一下,门“嘭”地阖上,“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心。”

“可是……”姚见颀自觉戛止,脱下背心往浴室走,“好吧,等我换身衣服出来,时间就差不多了。”

通常情况下,姚见颀不会选择西装,除非场合需要。

商务西装太过正式,姚见颀只在申请M1后的面试租过一次,之后很少再穿,这次也不例外。

客厅没有穿衣镜,但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刚好可以映出身影,外套是米色的泡泡纱面料,窄边驳领内是一件简单的刺绣白T恤,裤子是相同材质的系带手工裤。

笪翎戴了有色隐形眼镜,从卧室内换好衣服出来,穿的是酒红的明线细条纹西装外套和巴黎裤,没有系领带,中间的粗条衬衫故意敞开两个扣子,背部是一幅艺术涂鸦。

“啊——”原本还举着手腕往自己耳后涂香水的笪翎忽然泄了气,“你穿这套吗,确定?”

“确定。”姚见颀系上了全身上下唯一的扣子。

“这套不能配皮鞋啊。”笪翎捂着额头,“只能穿不那么运动的运动鞋。”

姚见颀拍了拍袖口,不经意道:“没什么大问题。”

“拜托你振作一下自己的审美好不好。”笪翎无奈地跑去玄关,把皮鞋捡起,塞进鞋柜,起身时又从头到脚量了他一整眼,最后停在驳头。

“这里。”他隔空拍了拍姚见颀领上的织物,“少了点东西。”

“别管那么多了。”姚见颀看了眼腕表,“还要去检查扬声器和音频。”

“你说——”笪翎仿佛生性里没有着急这个词,他的目光从驳领逡巡至姚见颀的脸,道,“佩胸针怎么样?”

姚见颀搁下手腕,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你前一阵子拿回来的那个,装在信封里。”笪翎好奇道,“是胸针没错吧。”

姚见颀不否认,也没有更多神情。

“那不正好!”笪翎拍掌,他向来擅长给自己找乐子,“快,拿出来,我想看看!”

姚见颀没作停留就走到茶几旁边,翻开底层的储物柜,他知道要是不找出那玩意,这个早上只会更磨叽。

笪翎接过他递来的信封,看见折痕下一个小小的凸起,他微笑着将那小东西倒在手心。

一枚胸针,外形像银白色的瓶盖,边缘锯齿状,正面写着用哥特体写着:l'ivresse

“沉醉,酒后的醺然。”笪翎轻轻翻译着,眺起眼,“听着倒像引诱。”

姚见颀没有附和,从他手中拈起胸针,往西装领子上别。

“喂。”笪翎在洞穿之前捉开姚见颀的手腕,眨眨窗蓝色的眼睛,“开玩笑的,我的狄兰·托马斯。”

姚见颀默然,道:“现在可以出门了?”

“稍等最后一下。”笪翎把别针抢过来,扔进信封,进卧室时随手搁在了妆台上。

在等他的时间里,姚见颀从厨房拿来了自己的咖啡杯,换好了一双不那么显白的运动鞋,拎起牛皮手提袋。

“终于!”笪翎指尖的东西反射着夏日流光,抵达姚见颀面前时,他才看清是一枚宝石别针。

“不许不要!”笪翎先发制人,站在玄关的台阶上,低下头刺入他柔砺的面料。

“这是什么?”等他别上后,姚见颀低眉打量。

“六出花。”笪翎意足地微笑,“花语是‘期待重逢’。”

姚岸从前台拿了张分区地图,英文版的,尽管服务生给他标好了所在地,他看起来仍旧够呛,马马虎虎地用软件翻译完后,他的目光停在一座学院建筑上。

上飞机之前就查过,离这里不远,步行21分钟左右。

跨出旋转门,这时的通勤人数还不是很多,街边的报亭和摊位大部分没开,只有一家快餐厅,姚岸在酒店已经点了双人份的早餐,他随便选了加煎蛋的那份,吃了两个羊角可颂和酸奶,这时还很饱。

路旁的地铁站口设了警戒,乘客被例行询问搭乘的目的地,姚岸比对着图上的纪念碑和原处的高挺建筑,等完一个红绿灯后步行到中心岛,再过一道红绿灯彻底到达马路对面。

沿着广场绕了半圈,看见里头的喷泉,此后姚岸再也找不到更充分的客观对应物,他有些后悔没提前下个软件什么,把地图连折了几下,凑到眼前,除了尖碑,再也看不出更多的细节。

他望向四周,都是瞧不出年龄的面孔,有人走着,有人戴头盔骑行,有人坐在河边看书,那儿摆着一溜的靠背椅,透明的站台上挂着复古广告,清晨的鸽群落在护栏上用喙梳理羽毛。

原来这就是他乡。

他仿佛一个梦游的人,一路昏昏噩噩单凭直觉,此刻在砥砺的砖面上,才意识到自己最愿意到达的方向。

“你在干什么啊姚岸?”

他把自己完全嘲笑了一遍,笑自己的一厢情愿,凭什么分开失联相见都由他,凭什么他站在这爿阳光下,还能肆无忌惮地想念。

是风,趁隙衔走了那一纸方圆,迫得他仓皇去追,直到褪色的斑马线边,他气喘吁吁地弯腰来捡。

马路中央是挽臂的新郎新娘,车骨蕾丝在肩头弥漫,单排纽扣在胸前装衬,抬起头的时候,飏洒的白色纱尾过滤了光线,隔岸瞳胧,在下坠的浪漫中显露风貌。

姚岸永远记住了这个时间点。

因为在这一刻,那个包裹了太多昼夜、不腐和微蓝的身影终于在自己的眼前变得真切,真切得超过了身体,距离和眼泪。

而他在巨大的翅响中由耳背望向自己,忽然之间,带着令人痛惜的美丽。

作者有话说:

▇▇▇▇100%,进度条加载完毕!

第141章 乔装

最后一遍萃取完成,膨胀的咖啡粉完全暴露在滤纸底心,闷蒸的澳白风味于嗅觉开始馥郁。

“不用加巧克力粉。”

姚见颀将广口咖啡杯放在流动摊的木盒中,说完这句,他一目不错地向对面迈去。

这里的信号灯很别致,绿色是笑脸,随他的步伐频频闪动,仅剩一秒,他抵达对岸,信号灯跳到了辨不出情绪的初黄。

“过来旅游吗?”

罔顾那道意志般的目光,姚见颀问出这句话的声线很无可挑剔。

而姚岸身陷飞鸽与往事的共振中,找不见自己的声音。

姚见颀与他不过最后一步的距离,形容得体,耐心、恰好地给足他自持的时间。

终于,姚岸在骤然紧缩的声带和血管中拼凑出这样的字眼:“我......到这里工作。”

姚见颀略一点头,代表着成人间公事公办的聆听,答案连他的耳廓也没沾上,姚岸这么觉得。

“还是康复?”他问。

“对。”姚岸勉强答之一二,搜索枯肠地说,“有一支校游泳队过来这边训练,我们负责一些治疗,主要,主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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