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19)

依稀一段迷蒙过后,他伸手去够放倒的电子闹钟,一看清两位数的时间当即掀开了被子,坐直了,再次将时间确认一遍。

快中午了。

姚见颀如当头棒喝,滚下床,风风火火地冲去洗手间刷牙洗脸,镜子都被打湿了,他匆匆将毛巾晾起,往楼下跑。

“怎么不叫一下我……”

声音和脚步都停在最后一段台阶上。

姚岸坐在楼梯正对的餐桌旁,侧影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没有去看他。

对面,于绾推开椅子,缓慢地站起来,发出轻轻的叹息。

“你们好好聊吧。”说完这句话,她拣起桌上的车钥匙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长梯仿佛裕留的空白,密度太浓,不消解便无法开口。

姚岸攥紧自己桌面下的手,一鼓作气地站起,走出几步的同时,一个青色的影子几乎是飞进他怀中。

轻灵却带着压抑的重量,将他撞在了身后的红酒柜上。

姚见颀手掌抵住黑色的瓶口,与拥抱随行,将姚岸左肩上快要落下的瓶子一点点推回实木酒格,而他的嘴唇埋在姚岸颈边,带着嗫嚅说:“还以为又在做梦。”

那时候,姚岸分明是听到了的,他任姚见颀将自己越圈越紧,而自己则克制着狠狠搂抱他的冲动。

浆果味的酒意从瓶孔漏出,他们也染上了这种气味,很久之后,姚见颀终于舍得稍微松开他一点,面对面,本来的问句在看见他眼中的红血丝前骤然加重:“你还好吗?”

姚岸的脸颊被他的手指爬梳着,他张开牙缝,因为太过眷恋而舍不得那么快结束这一切。

“是不是很累?”姚见颀关切地询问。

而他自己的疲惫呢?

从来不值一提。

姚岸凝望着他,因为太近而看不清或是别的原因,他将睁了一整晚的眼睛闭上,额头很深地垂下去。

“很累。”姚岸呼吸颤抖,“真的很累……”

脸侧的手指被他的吐息灼伤,顿了顿,姚见颀翼翼小心地喊他:“姚岸?”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听他单单喊自己的名字,也这么惶然又雀跃呢。

“我受不了了,我不想……不想再这么累。”

那大抵是很久以前了吧,甚至,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

就喜欢上他了。

姚岸抬起脸,竭尽全力地说。

“我们分手吧。”

第134章 霰花

后来,这座城市下雪了。

姚见颀没有见过这样的蜃景,世界是缟缟的是棉质的,屋顶沾满了春絮似的东西,烟囱成了一道道枪白的喉管指向天空,地面的脚印如迁徙的幼蚁,滚动着泥浆的河流被零度稀释。

推开窗,天空向他探进来。

姚见颀褶起袖管,让风舔舐,而他的手臂像犯了缺绿症的植株,因为无法进行光合作用所以形同一行白色病句。

“姚岸,你看。”

他一个人说。

就像那天之后的每一天,他的话成为坠到地面的箭矢,没有目标和藏身之处。

“哥,为什么啊?”他一直都在问,“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再等等我好不好,不要那么快烦我好不好?”

而姚岸只是摇头。

后来他也愤怒:“不是答应了不要放弃我吗,喜欢我就那么让你丢脸是不是?你哪怕主动告诉过任何一个人我们的事情吗,你有吗?”

“你就是个胆小鬼。”

这一次姚岸终于没有摇头,他只是离开。

这场雪瘫痪了秩序,学校停课,姚见颀整天整天地坐在窗前,用涂改液在牛皮纸上画雪,但他做的更多的仍是发呆,类似日盲。

蒋淙来找过他几次,帮他挑选中介,准备签证材料。

“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也是在这个地方。”姚见颀置身事外地问,“你问我看到了什么?”

蒋淙温和地等着他说话。

“其实我说的是‘岸’。”姚见颀短暂地牵扯嘴角,“可是现在看不到了。”

大雪结束的最后一天,姚岸接到了来自姚见颀的电话。

他对姚岸说:“你要么现在来见我,要么这辈子也见不到我。”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来的底气,实际上,他没有,所谓的底牌早在姚岸对他说出分手后成了废纸一张。

但姚岸还是来了。

他们相遇在雪地里,最广袤的平原中央是尚未被蹄伤的白色,他们驻立着,像衬衫上两枚相望的纽扣。

“是不是很美?”姚见颀衷心地问。

姚岸望着他,双目被皑皑白雪刺痛,说:“很美。”

“其实我有前车之鉴。”姚见颀的声音被固态结晶吸附,“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选择留在奶奶家的那个夏天起,最迟也是你上次推开我的时候,我就应该为这一天做准备的。”

“人就是这么侥幸,我太自以为是了,觉得你足够疼我,好像真是这样,可为什么轮到我的总是一句再见?”

“你知道吗,我还一直乐观地认为,瞒不住的那天,至少我能够站着而不是跪着宣布我爱你。”

姚见颀伸出手,姚岸以为他要触碰自己,闭上了眼睛。

但姚见颀只是用食指接住一粒险些落在他嘴唇上的雪花,说:“姚岸,时间过得好快对吗。”

姚岸徒然地羡慕那朵雪花,克制着自己的手腕。

“我终于十八岁了。”姚见颀笑着说。

进入是带着疼的。

顺理成章的爱抚和缓冲都省略了,呢喃和软语也统统割舍,凛凛霜雪啮进姚岸的颈缝,像一颗白石榴籽滚落到腹沟。

姚见颀的拇指拊在那颗冰上,它便在灼烫中融化进姚岸的胰脏。

纱帘鼓出窗外,托出一裘渺约的人形轮廓,姚岸沥沥地揪住,而天丝绒的触感仅在掌心停窜了一瞬,姚见颀拿捏住他的手,交扣的时候令道:“张开。”

姚岸脉搏撼动,极尽所能又纵容地在窗沿上敞直硌痛无比的双腿,却收获一声堪比轻哝的叹息。

姚见颀的指尖沿着他唇线游画,告诉他,是这里。

他获赦一般地松开牙齿,呻吟变作呼吸,下唇的血印被舔去,然后交换,姚见颀深埋进他,用与行为全然相悖的温存。

姚岸维持着濒危的平衡,断促地启齿,说:“好冷。”

他背后是夜场的寒潮,在每一次急锐的后仰中张开吞吃的巨口等他坠落。

而他身前,是早已对他销声匿迹的温柔,却在每一次蛮横的占有中令他虎口逃生。

午夜之后从未停止降低的温度被姚见颀一直罔顾,受刑仿佛成了这场体肤之欢的起始和尽头,而此刻,他从姚岸冻红的尾指中感受到了折磨。

“你睁开眼睛。”

姚岸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遗弃视觉的,也许是姚见颀剥开他的时候,也许是姚见颀挟持一般将他按在窗台上,也许是雪地里,他应承下他的生日礼物,出让主动,而这是一种负罪。

思绪的脚程永远长于时间,当大脑还未下达指令,姚见颀已经从他退出,于是比意料中更快更包藏祸心的空虚随之而来。

姚岸抢捉过他的手指,睁开眼的瞬息,与他对视的,是一张过于秀美的、备受爱情摧残的容颜。

流下眼泪的那刻,姚岸终于知道,这其中没有负罪,没有让步,没有不可饶恕或者言不由衷。

这其中只有爱。

四月,开出猪牙花,五月六月落了濯枝雨。

七月吹黄雀风,姚见颀的成绩没让任何人失望,顺利申请到语言学校,通过面试,递签。

八月是雁来月,拿到临时签后,搭乘飞机,前往法国。

于绾才将床笠的一角套好,听到行至门边的脚步声,停下了动作。

姚岸始终站在门外,将屋内环视一圈,空气中有淡淡尘埃,硫酸纸包好的油画背光而立,插座拔光,单向历停在今天。

“走之前,他好像去你屋里转了一圈。”于绾说。

姚岸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他说了什么吗?”

于绾摇摇头,俯身将最后一方床角也包上,彻底将这间屋子的时光封存。

粉红豹在那里笑着看他把二楼卧室翻遍,姚岸站着,一无所获。

他确信姚见颀来过这里,不然周遭的空气不会这么有温度,甜蜜又辛苦万分,尽管很短暂,尽管它正在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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