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哥!”姚辛平大声吼,脖子粗红,“姚见颀,不管你叫我叔叔还是别的什么,从你进这个家门起我就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你们就是兄弟,你懂不懂!”
“对不起。”姚见颀咬着牙,脖颈在姚岸眼前弯折下去。
姚岸忍着骨头的疼,坐直了揪住姚他的肩膀,心疼又急地喊:“姚见颀?!”
姚见颀没有回看他,只是摇了摇头,望过姚辛平和于绾:“你们打我吧,随便怎样,多重都可以,我绝对不吭声,但、但是……”他的眼泪几乎砸下来,“别让我不爱他,求求你们,我真的做不到。”
那天晚上,三楼卧室的床罩被重新掀开,地板被清空,衣柜被填满。
晚香玉的枯瓣像燃烧的处方笺,染上了猫的脏爪印子,从二楼被衔到这儿。姚见颀用抽纸擦书桌,俯仰之间头差点沉下去,鼻翼热烫,张开嘴巴才能呼吸彻底。
不知何时猫跳上了椅背,愧怍地“喵”了一长声,没精打采的,望向那个原本藏匿私情的床底。
“让你别乱翻东西了吧……”
姚见颀扔了纸团,空出手去摸了摸它脑袋毛。
这话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情绪,稠稠雨幕也挡不住他的神思,姚见颀恍然片刻, 在猫讨好的轻舔下醒转,把它楼起来,一起下楼。
二楼卧室里的水渍已经干了,床铺还是今天早晨堆放的形状,衣柜半开着,空了一小半。
方才收拾的时候,姚见颀把冬装都留了下来,给没带衣服回家的姚岸,以及,让自己能找到不那么自欺的理由下来一趟。
当时于绾就在门边看着他,微弱又不忍地问他:“为什么啊,见颀,为什么?”
姚见颀分不清手里的衣服是谁的,拆开,又叠好,望着领口哑声说:“因为他太好了吧。”
这样一个人,好到……他只想占着。
洗手间窗闭,贮着一窖潮,姚见颀把缩在洗手池边的一团衣服抱起来,顾不上湿,衣篓也忘了,就这么抱去一楼。
光线太暗,下最后两级台阶的时候他没看清,直接踩滑了,衣服又全落在地上,从尾椎骨开始一节节疼。
姚见颀没吭声,他知道于绾在房间里,抖着手把衣服又拢了起来,抬眼看到客厅亮着指示灯的取暖桌,摊满了他厚匝匝的教科书。
他想,他大概不是因为痛才难过。
医院的走廊上躺着佩戴入院手环的人,巡值的夜班护士,偶尔可以听见一些摁铃声,这个点的住院部很安静,对姚岸来说尤其是。
第一个发现他中耳炎复发的是姚见颀,那时的场面真的很糟糕,姚辛平说打就打,于绾根本拉不住,姚岸以为姚辛平那一记耳光是冲自己来的,结果直接甩在了姚见颀脸侧,打得他上身重重晃了一下。
而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姚见颀是当姚岸把自己回护在怀里,口中对姚辛平迭骂不止的时候觉出来的,他注意到他说话时下颌枝狠狠抽动了一次,这是耳朵疼的征候。
然后他猛地跪起来,用与方才的忍气吞声全不相同的态度高声说姚岸耳朵不舒服,现在必须去医院。
“你的中耳炎是什么时候的事?”
姚岸在医院做完了纤维耳镜和听力检查,听什么东西都像一汪水,包括姚辛平问的这句。
CT室外候诊椅还有一个空位,两人都没坐,姚岸无意识地搓弄着手里的胶片袋一角,低头看自己换的衣服。
又是姚见颀的。
没听到他的回答,姚辛平皱了眉,要上前,却听见医生报名字。
姚岸被姚辛平推进去,躺在CT机上浑身发冷,一个小时后拿到结果,出来后又见医生,是姚辛平在医院的熟人,数落了他几句不该淋雨没保护好耳朵,感冒了更麻烦,后来决定做鼓膜穿刺。
没他想象的疼,也不算慢,做完后好像一阵风刮出去,轻了半边耳朵。姚岸笑了又像没笑,当初姚见颀劝他做,他不听,用鼻喷剂挨了好多年。
“听得见了?”姚辛平站在病床边问,医生替姚岸回答了,说还没好全呢,起码四五天,又列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这几天就住医院,衣服给你拿来。”姚辛平在手机上打。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他回家。
姚岸盯着屏幕没反应,挺木,听觉好坏和愈合时长似乎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听你的。”过了一会儿,姚岸从床沿站起来,镇定地看向姚辛平,“你别打他。”
姚辛平眼神一下严厉了,叱了几个字又忍住,许是想到他根本听不太着。
姚辛平继续在手机上敲打,一长段,又全部删除,最后只剩一行字。
“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爷爷奶奶还在医院,就住楼上,你想想他们。”
第130章 叮嘱
落了半晚的雨不够时光晾干,永远都慢奢奢地存着点儿昨日的汛,连三天都是这样。
上学放学,成了唯一需要去做的事,姚见颀感受不到强压一如感受不到逼仄,谨慎地避开关怀,维持着得体的表面,回到家时于绾和姚辛平永远都在,却各自默不作声,对各自的情绪严防死守,那么不经碰。
还有一件事是他的手机被没收了,有关姚岸的消息彻底中断在那个雨夜。
走神的时候要姚见颀会想,不知道姚岸耳朵好了没有?从衣柜里取走的衣服够不够厚?还在这里吗?回过神了也在想。
他就是这么消耗光阴。
昨晚雨厉,像雪籽,更要砸碎玻璃似的。
姚见颀没睡好,凌晨才刷牙上床,倦倦沉沉,像是感冒的征兆,他不作声,情愿糊涂。
试卷扔在地板上,曲别针松脱,顺序全乱了,做到哪科了都不知道,姚见颀闭着眼醉沉沉地呼吸,梦中又听到下雨,却没那么疾,只是偶尔地叩一下窗扉。
脸上被软软地压了压,姚见颀拂了一拂,往里滚,猫的肉梅垫却踏得更远,从头到脚,姚见颀被磨得没了倦思,坐起来,正要训,猫两下跳到了窗台。
朦胧,像海底的日出,姚见颀甚至看不清是哪只猫,但听得见时不时的叩击,像清亮的唤名。
他痴了一瞬,然后猛地将被子掀起,赤脚踩在地面上,猫躲过开窗的风。
插梢才一抬起,左窗已经自外拉开,有只大手按在窗台上,一使力,黑色的影子朝姚见颀倾了过来,他只来得及拥住来不及站稳,颠颠踬踬,一齐倒在了地面的纹路上。
姚岸抱着姚见颀的脖子,头抵在他肩上耳边,仓促的喘息像受潮。
“幸好我会翻墙吧?”
一楼的大门从内反锁,手机被没收,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们没法光明正大的相爱,都是偷来的苟且。
姚见颀手爬着他峋峋的脊骨,将姚岸更紧地摁向自己,战抖着闭上眼睛:“谢谢你来了。”
姚岸是听不清的。
这个点的生物还未苏醒,不久前他蹬着自行车,风帽被刮下去,也不必担心突闯的车辆或行人。
他好像忘记了减少运动和外出的医嘱,也忘记了世界的声线对他来说有多么单一。
但他能听到姚见颀。
“别傻,别傻。”此刻他们对卧在床,姚岸和他并着额头,从他翕张的唇线中注解每一个涵义,“你在想我,我怎么会不来?”
姚见颀捂住他通红的耳朵,肉眼可见的心疼,小声问:“好点没有?还痛吗?”
“好得差不多了。”姚岸掩上他的手,“一点都不痛,很舒服。”
姚见颀望着姚岸,不去拆穿他的掩饰,一条条掰开了说:“饮食要清淡,不要吃辣的,医院再过去一个公交站有家源记粥铺,那里的小米南瓜粥就很好,也不要去太吵的地方……”
也只有到他这儿,叮嘱才能是叮嘱,别人怎么说都没用,都不算。
“对了。”姚见颀半拄起,边说边掀起一角被子往外退,动作不敢太大怕风进来,“我去给你拿件厚点的棉袄,帽子里有绒的……”
“晚点再去吧。”姚岸将手放在他颈上,摩挲着鬓一厘厘抚低,“我一会儿就走了。”
姚见颀刚一触枕就听到这话,有些如梦方醒的意味,徒然地眨了眨眼:“就走么?”
“嗯。”姚岸用温笑抵御着。
“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奶奶手术完就走。”
姚见颀稍停,恳恳问:“我可以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