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01)

他呐然:“这是......”

“是卫星链!来了吗?!”姚岸兴冲冲,噪在耳畔,“我看新闻上说有一批卫星链要经过你的城市,就是现在!”

高音落下,60颗星链驶入西南的天角,像一列银河铁道,航行在普鲁士蓝的宇宙中。

姚见颀拨通视频,将摄像头对准苍穹。

“看不清啊。”姚岸挤着镜头框。

姚见颀便将手机举起,放风筝似的跟着卫星走,呼声在风中猎猎:“这样呢?”

“看到一点了!”姚岸同样高声回着他。

姚见颀将手抬得更高,盯着上空:“现在?”

“看得到看得到!”姚岸凑在屏幕上,叫着,“它转弯了!”

星轨笔直地绕过一颗恒星,用尺子画了个三角形。姚见颀看得入神,被一个石墩绊倒,栽过去,手机在在半空抛了一圈,落地前险险接着。

姚岸在那头惊了一吓:“摔着了?!”

“没呢。”姚见颀疼得龇牙,磕磕绊绊地从地上爬起来,把摔没了头的笔塞回了口袋。

“你小心点,别掉沟里了!”

姚见颀笑了笑:“你来捞我啊。”

“又皮是吧?”姚岸认真嘱他,“你别瞎跑了,就待原地吧,静静地看也省心。”

姚见颀说好,拍了拍膝盖和掌灰,就势坐在了石墩上。

这一爿半球还未陷入天明,星轨上每节车厢的灯却如同昼亮,车窗后有乘客也或许没有,它穿梭着,光明、瑰丽又孤独。

瞻观天空是濒危的浪漫。

哪怕方圆十里也找不到一个相同仰角的人,但想与之同睹的唯一人选却在此时此声。

姚见颀想到小时候,他们共同读过的宫泽贤治,就在轨尾消失在夜空的前一刻,他对姚岸说:“或许我不是焦班尼,但你是我不死的柯贝内拉。”

作者有话说:

宫泽贤治《银河铁道之夜》:在半人马星座祭之夜,少年焦班尼与柯贝内拉共同搭乘开往天国的银河铁道,在宇宙中旅行。他醒来后,发现这只是梦境,并且得知了柯贝内拉的死讯

第117章 芳香烃

第一个背着冰刃的人从白皮树下走过的时令,当地画室组织了一次模拟联考。

载满学生的大巴车正要出发,却还有不少同学嚷嚷着忘了东西,陈哲作为其中一员,擦着门缝挤进来一只手,抢回来的不是画材画具,而是一块记忆棉坐垫。

他坐到姚见颀旁边,略施腼腆地将坐出形状的那一面朝下,解释起来头头是道:“你别看我笑话,这个是我的灵感保姆,没它我找不着感觉。”

姚见颀拧开一瓶矿泉水,打趣道:“你不是用手画画吗?”

“我是啊,但……”陈哲说到一半,后知后觉地肘了他一下,“我去,你别埋汰人了。”

大巴缓缓起行,姚见颀看着路旁红过一季的黄栌,现在心里把它与往年看过的银杏比较,然后才慢慢罗列老师说的要点。

他很难内化一些理论和条框,需要靠死记硬背来抑扬天性,力求变得循规蹈矩。

“哎,你紧张么?”陈哲翻了几页《贤丰速写》,压根看不进去。

“还好。”姚见颀道,“你紧张?”

“非常——”陈哲一脸丧,“老师昨天还在说我透视差呢,我打小就没弄懂过,这东西真神奇。”

“慢慢来,还有时间。”姚见颀安抚道。

陈哲捏着记忆棉,还是苦恼:“但我还是……”

“能不能别聊了?”

这声呵责来得突然,不仅生生打断了陈哲的话,还吸引了其他人的眼光,纷纷投向他们所在的角落。

俩人目目相觑了一短阵儿,逐渐领悟到那声音就从一尺不到的前座传来,吼完就没了下文。

陈哲便大着胆子,扒着靠背一点点去瞧,在看到那人后脑勺的同时吐出一个无声的“擦”。

“抱歉抱歉。”

说完他光速倒回座椅,冲姚见颀摆了个鬼脸,用口型道:苏谐。

姚见颀蹙了蹙眉。

他几乎肯定刚才那句不善针对的只是自己。

从上次的半吊子龃龉过后,俩人没有更多的接触,没时间和不太熟都是源由。刘妙冰仍拿着画找过他,也不过两三次,这没有什么不正常,他没理由拒绝。

姚见颀能理解高压之下的敏感多端,但这种闻得出指向的敌视未免纷扰。

陈哲把这些腌臜看在眼里,从刘妙冰每次跟姚见颀讲话时那战战兢兢的态度也能读出一二。他本来就觉得苏谐这人有些刻薄,加上这事儿就更别提了。

陈哲在手机上敲了一行字,开解道:“忍忍,忍忍,干完这票咱就回家过年了。”

姚见颀笑了一声,摇摇头,对陈哲说:“没事。”

三百瓦的工矿灯在体育馆内壁铄亮着,其下是排排列列的哑黑人头,无声地给横构图的画作上以雀灰色的背景。

与一个月前的模考相似,色彩静物的试题陈列在黑白的A4纸上,限用水粉或水彩,要造型严谨,比例准确,手法完整,冷暖协调。

180分钟过后,一声令下,全体停笔,他们的作品被收起、平摊,铺满几百平米的地面。

姚见颀提着被色彩腐蚀的画具袋,和人群一道走进12月的莽莽冽冽之中,眼里一圈圈的幻黑,是长时间被灯泡注视的缘故。

他随着脚步的惯性走出大门,到了路边,模模糊糊地感到一辆车拦在他身前,鸣了鸣喇叭。

他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往右挪了一步。

那车也滚了一轮子。

姚见颀再往右让了一步。

那车又滚了一轮子。

姚见颀不是傻的,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瞧清一辆不甚熟悉的越野车身,以及徐徐降下的车窗内,单手扶着方向盘的姚岸堆着笑,道:“心肝,玩呢?”

今天是姚见颀正式统考结束的日子,不过回家住了一晚,又得赶着回画室去应付接下来的校考。这回姚岸说什么也不放他自个儿走了,赖着姚辛平和于绾,派了辆车给他,一路送姚见颀北上。

车内暖气烘人,姚见颀卸了画袋,他不想睡,要陪姚岸聊天,但没一会儿就倦意熏熏,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窗半开,安全带松着,座椅被放得半平,身上盖着一件不陌生的棉袄。

仪表盘缀着一圈蓝白的光环,时间指向凌晨的某个钟点,有些久,他破天荒地没有失眠,还补了个酣长的觉。

姚见颀调整座椅,目光逐渐企及一柱远光灯尽头的峤立背影。

姚岸面着斜前方的服务区,专注在电话里,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足音,只觉肩胛一暖,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棉袄一道躺在了他肩上。

“……0到70度范围内可以活动又没有不适的话,就可以尝试脱拐了。”

姚岸一边正儿八经地向那头的叉友答疑解惑,一边将头歪了歪,恋恋地蹭着姚见颀的干燥柔软的发顶。

“髋膝脚踝要依次动,不能绕过膝盖。”

姚见颀将手绕到姚岸身前,摸着拉链,开始较劲地扣。

“扭胯也是错误动作,行走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啊。”

拉链提到一半,上不去了,姚岸的手臂被团了起来,后脚跟往那个在恶作剧的人鞋侧踢了一下。

“平常的话,适当做一些单腿练……啊嘶!你干什、不,不是说您,没事没事。”

对上姚岸警告的眼神,姚见颀不仅面色如常还很无辜,仿佛那只探到姚岸腹直肌上的冰爪子不是自己。

“……那今天先这样,日后再练习,再见。”

姚岸回转身,往空袖子里套手的同时摆了个威吓的脸色,训话还没出口呢就被姚见颀先行告了一状:“非工作时间真的有必要联系吗?”

姚岸:“嗯?”

姚见颀面无表情:“声音好年轻哦。”

“哧。”他对姚见颀的头发上下其手,摸了个透实,“这醋吃得还挺实在啊?是不是该夸夸你?”

“防微杜渐。”姚见颀在姚岸的蹂躏下依然保持正经,“怪你太有魅力了。”

姚岸笑得直不起腰,趴姚见颀的肩上,掐他的脸蛋:“姚见见,你也说的出口?”

“怎么不能。”姚见颀握开他的手,哪怕在冷风里伫了不短的时间,姚岸却随时随地都像一个滚烫的热源,“反正都是实话,不收钱。”

“哦?”姚岸往后一步,蹲上黄黑斜纹的路墩,摆了一副恭聆的架势,“那你说说,还有些什么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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