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风闻言,无动于衷,既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任何动作。
江月旧看着,心里更气,随手将桌上的白玉筷箸砸了出去。
这般远的距离,那筷子却意外精准地直直飞向男人面上。
后者不躲不闪,杵在原地硬生生受了一击。
“哥哥!”
在顾希希的惊呼声中,那白玉筷箸擦着男人额角而过,筷子尖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正挂在他好看的剑眉之上。
江月旧呼吸一滞,登时后悔地想要剁了自己冲动的双手。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差点被她给毁了!
“你,你怎么不躲开!”
少女虚张声势地埋怨一句,脊背塌下,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顾言风绕过一堆碎瓷片,走到她跟前驻足。
男人身材挺拔,又比她高出许多,江月旧一抬眼,就笼罩在一片暗色中,无形间充满了强烈的压迫感。
“可消气了?”
顾言风放低声音,呼出的热气微拂着少女耳廓。
“才,才没有消气。”
江月旧死鸭子嘴硬,往后退开一大步,攥紧了手里的圆瓷盘,目光慌措。
她要闹的凶一些,不能输给这个疯子。
没等少女想出下一步计划,手中的盘子倒是被男人夺了过去。
顾言风捏着盘沿,往门框上重重一敲,瓷盘瞬间碎成好几半,哗啦落在地上。
外边众人一惊,纷纷屏住呼吸。里边的江月旧也没好到哪去,扶着桌沿,耷拉着嘴角,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男人蹬脚踹上门,阔步走到少女跟前。
“公主生气是应该的。”
顾言风话有所指,说得含糊,做的可一点儿都不含糊。他强行将大半片碎瓷盘塞进江月旧手中,而后腕子一转,把锋利的缺口对准了自己。
少女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江月旧白着一张小脸,扭着手腕想要挣开,奈何男人牢牢锢住她的腕子,少女每往后缩一下,顾言风就拉着那双手往前送去一分。
直到瓷片的尖端抵在男人胸膛上,甚至已经隔破外衫,一寸寸扎进皮肉里。
江月旧终于僵住,泪眼婆娑开始讨饶,“你放开昭和!”
男人不为所动,手腕仍在使劲,眉梢却因着瓷片的不断刺入而微微拧起。
“公主可消气了?”
少女不说话,他就继续不要命似地往里扎。鲜血一股脑儿往外冒,很快就染红了外衫。
只不过玄色深深,除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倒也瞧不出他到底流了多少血。
“昭和不生气了,你快松手!”
江月旧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单手握了拳头,砸棉花似的砸了砸男人的肩头。
“真不生气了?”
顾言风低头,几乎要与她额头挨在一块儿。
少女感到腕子上松了力道,立刻猛地收回手,退出好几步开外。
男人顺势拔出已经扎进去一半儿的瓷片,随手丢在一旁,继续定定地瞧她。
江月旧在一旁干着急,“愣着干嘛,止血呀!”
顾言风闻言,大大咧咧坐了下来,胳膊肘架在桌案上,张口不要脸道,“疼。”
“……”
知道疼早干嘛去了?
少女腹诽几句,终归是于心不忍,遂从柜子里拿出药箱,动手帮他上药。
江月旧一面吸着红红的鼻子,一面在伤处轻轻涂着药膏。
男人垂眼看着,不自觉又勾起了唇角。
小傻子方才吓狠了,眼角还挂着泪花,上不去下不来,晃晃悠悠,跟着睫毛打颤,颤得他心痒难耐。
最后顾言风还是没忍住,伸手往她眼下一抹。
指尖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带着些陌生的湿意。
少女怔神,下意识抬脸望他,眸子里懵懵懂懂,又藏着些心疼的意味。
很是惑人。
男人哑着嗓子,把心口涌上的那股燥热感拼命往下压,“公主别哭。”
江月旧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却听他又道,“公主的眼泪啊,是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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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风很少对她说什么痴心胡话。
更多的时候,男人都在用行动表达感情,或者是宣示主权。
可不得不承认,当他眉眼含情,只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不说话,江月旧也愿意把整颗心都交给他。
只可惜江月旧现在是傻子公主,不能随心所欲,只能不解风情,装傻充愣。
江月旧褪了男人大半身的衣裳,借着涂药之余,摸摸捏捏,属实揩了许多油。
吃不着猪肉,总得喝点肉汤吧。
少女暗自窃喜之际,突然瞧见顾言风后背上有一大块烫伤的印子。
自肩头往下,几乎遮住了小半个后背,一直蜿蜒到腰际。
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留下这般骇人的伤痕。
江月旧的心又开始发软,恨不得化成一江春水。她用指尖沾了药膏,一点点在那狰狞的疤痕上涂抹均匀,面颊上一双柳眉也随着动作愈发蹙起。
半晌,少女才瓮声瓮气道,“昭和往后不哭了,你也,不要受这么多伤……”
她后半句话说得轻如蚊哼,男人一时间没听清,于是偏头想要问个明白。
而江月旧本伏着身子,埋首涂药,顾言风倏然一回头,就正好径直与她撞在了一起。
少女捂着撞疼的脑壳,哀怨地看向罪魁祸首。
男人额角先前被筷尖划伤,现下血迹已经干涸,只留下一道弯月似的伤口。
江月旧心虚地收回视线,“你别乱动,不然又要流血了。”
顾言风存心调笑,眉梢一扬,“公主心疼了?”
“昭和一点儿也不心疼,你活该!”
少女牙尖嘴利,说完却不忘给男人的额头也上了药,心里却想:
这一哭二闹都行不通,看来必须得使出杀手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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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公主的丧事举办的尤为隆重,堪比国丧。
外边哭的哭,忙的忙,而当事人却整日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逃跑。
本来以死相逼是江月旧最瞧不上的法子,毕竟谁会比自个更爱惜你的性命呢。
往日在青楼里边,若有姑娘们想要轻生,江月旧总会冷眼瞧着,然后带着她们去军营或者下等妓/馆绕上一遭。
见识了更加生不如死的场面,眼下被贬为官/妓乐人也就没那么糟糕了。
可现在她却要演一出上吊自尽的戏码,也不知顾言风会不会真的上当。
江月旧搬了小凳子,然后掂量着白绫,往那横梁上使劲一抛,再打上个死结。
万事俱备后,少女敞开屋门,冲外边大喊道,“放我出去!昭和不想活啦!”
闻讯而来的只有顾希希。
她刚迈进院子,就瞧见江月旧站在凳子上,使劲揪着白绫往细白的脖颈上套。
奈何她的手法实在不娴熟,套了半晌也没将自己挂上去。
后者看不下去似的,走上前把江月旧拎到一旁,自己踩到凳子上做示范。
“这下巴要往里收一些,白绫也得绕紧一些……”
顾希希边说边奚落,“你怎么连上吊都不会?”
“……”
这是正常人该会的技能吗?
少女委屈地瘪嘴,时不时望一眼门外,却始终没望到想见的人。
“别看了,上吊还没学会,一会儿我哥真来了,你怎么演戏?”
顾希希突然提高几度嗓音,炸惊雷似的在她耳畔响起。
江月旧郁郁地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托腮,颓丧着问,“顾希希,你有没有特别喜欢,但是不能靠近的人?”
后者愣住。
少女话题转的太快,偏生顾希希接受的更快,一下子就将话听入了耳。
她有绝对不能靠近的人。
那个人现在生死未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庆幸自由了,也难过自由了。
顾希希攥着白绫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咬着唇瓣,面色萎靡,然后一瞬间做了决定。她将脖子钻进白绫里,脚下一踢,踹翻了凳子,整个人像条垂死的鱼,悬在钩上,奄奄一息。
少女被那凳子翻倒声惊动,一抬头,就瞧见顾希希挂在白绫上,将将要喘不过气的模样。
不是吧,教着教着,把自己教进去了?
江月旧顾不得腹诽,飞快地冲上前抱住她的双腿,用力朝上一举,二人便双双后仰着跌在地上。
少女拍着顾希希的后背,慢慢替她顺气,“这是昭和的白绫,你若想上吊,自个找一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