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雪似是大意,又似乎在纠结什么,神情恍惚。
只是下一秒,女人的脖颈上便架着一柄冷剑。
“昭和公主在哪儿?”
“……你若肯放过我相公,我就告诉你。”
顾言风眼一凛,剑刃擦着那皮肉往里割去。
女人脖子上霎时间涌出鲜血,顺着衣领不断滴落。
后者没料到他真的会下手,吃痛之余又良心不安,顷刻说道,“我没有放火,但昭和公主还在里面。”
“当真?”
宋清雪点头,英气的眉毛紧皱着。
她确实想拿昭和公主引出顾言风,可她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
眼下烈火滔天,那痴傻的公主恐怕凶多吉少。
宋家世代为将,不说爱民如子,但也忠正秉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问心有愧。
顾言风收剑,面上没什么表情,仍是那副散漫无情的模样。
可脚下却是愈走愈快,然后一头扎进了火海里。
倘若这是个骗局,他竟也愿欣然赴死?
宋清雪摸着脖子上的血痕,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清该喜还是该忧。
男人持剑劈开了屋门,身子还没迈进去,便有燃烧的木头从上方砸落下来,带着熊熊火焰和蒸腾滚烫的热气。
他堪堪避开,环顾四周,发现殿内烧的狼藉,放眼皆是橘红的热浪,夹杂着火苗的余烬,瞧不清楚。
顾言风边往里走边挥剑劈开不断滚落的房梁木头,走到里间猛然一顿。
他自幼习武,耳目极佳。
尽管那声色微弱无力,混在火海里微不可闻,但还是被男人捕捉入耳。
“……救救我……”
男人抬臂又是一剑,生生将一尊佛像斩落。
此乃大不敬之举,若要叫人见了,定要指责谩骂他下地狱。
顾言风却什么都没能顾上,步子一转,就绕到墙根边。
少女趴在角落,整个人被房顶断裂的横梁挡住,只露出些发丝和裙裾。
火势还在蔓延,一点点向二人逼近。
男人又是一剑,劈开横梁的阻碍。力道之大,仿佛剑刃上都着了火,上下蹿跃着通红的光。
江月旧被一双大掌托起,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她唇瓣干涩,面颊灰扑扑的,狼狈至极。
连呼吸也只剩清清浅浅一片。
“醒醒,公主醒醒。”
男人伸手推了推怀里的少女,却被她攥住胸口的衣襟。
“顾言风……救我……”
江月旧双眸紧闭,喉咙疼的厉害,喘不上气。
她感到有人抱着自己,味道很熟悉。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也没有力气确定真假。
她只是撑着一口气,像是祈祷一般,唤了那人的名字。
如果上苍可以听见,能不能施舍一点怜悯。
让他来救她。
-
顾言风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种感觉很微妙,生死关头她唯一想到的,本能依靠的,是他。
说不清喜怒,男人将少女的脑袋摁在怀里,大掌微微收紧她的腰身。
江月旧轻的像片羽毛,却又莫名在他心上有了胜过常人的重量。
火海翻涌着热浪,浓烟滚滚。
顾言风被呛得咳嗽连连,脚下步子生风,眼见着就要逃出法华殿去,烧断的门上牌匾却正好摔落下来。
那方向,正对着怀里失去意识的少女。
四周火焰丛生,男人未多做考虑,旋身一挡,后背被那滚烫的牌匾狠狠砸中。
顾言风闷哼一声,忍着皮肉烧焦的痛楚,一手护着江月旧的头部,一手以剑撑地,跃出了火海。
段桓自不远处走来,抬眼瞧了瞧缩成一团的少女,“公主怎么样了?”
“只是昏了过去。”
顾言风说着,反手又是一剑,指向身后偷袭之人。
冷刃相碰,宋清雪踉跄几步,被那横生的霸劲逼退。
“公主既然无事,那便还我夫君一个公道。”
段桓暗戳戳从男人怀里夺过昏迷的江月旧,皮笑肉不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本官先送公主离开。这儿,就交给顾统领了。”
“……”
怀里陡然一空,失了温度。只剩后背,还传来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
顾言风舌尖抵着腮帮子,睨了眼少女灰蒙的脸颊,忽而笑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啊。”
宋清雪不知他话中深意,只看懂了男人俊容上的一片讽刺,遂握紧长剑,怒视道,“休要胡言乱语,看招!”
夜色漫漫,月光温柔。
只是那滔天的火势和黑暗中剑锋凌厉的二人并不算温柔。
段桓冷眼看着,知晓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于是抱着江月旧阔步离开了缘山寺。
下山的马车颠簸,少女睡得不安稳,嗓子里又像着火,不时嘤咛几声。
那软怯又无助的嗓音犹如落絮,飘进心池,哪怕再轻,也是一阵涟漪。
段桓忍不住伸手拨弄起她的脸颊,指腹重重擦拭江月旧面上的灰痕,又惹得后者不快地蹙眉。
男人方得了趣,想要多逗弄一会儿,惊觉马儿受了惊吓,一路狂奔起来。
马车外的车夫一声哀嚎,人已滚落到山间,身首异处。
段桓笑意全无,掀了车帘跃上马。
男人死死夹住马肚子,抬手勒缰,那缰绳却被人有意划割,稍一使劲便断裂开来。
马儿失控,直直往悬崖边飞奔。
眼瞧着无法再停住,段桓干脆翻身弃马,背靠着马车车沿斩断了绳索。
大力冲撞之下,江月旧从车厢内滚出来。
此刻男人屈膝,准备跳车逃生,未曾想被少女生生打断了动作。
段桓没打算带她一起跳车。
毕竟事出突然,他首要考虑的只会是自己。
可现在江月旧不但滚了出来,甚至还本能地抱紧他的大腿,颇有一副要死一起死之态。
男人咬咬牙,提着少女的软腰,往怀里一收,在马车坠落山崖之前,双双跳了下去。
-
冬日冷风呼号,山林间仿佛有鬼魅作祟。
江月旧一睁眼,就瞧见漫天繁星,点亮了整片夜幕。
身下压着个人肉坐垫,倒不觉得有多疼,只是喉咙里干哑着,眼眶也发涩。
少女费力爬起身,环顾四周,发现一片枯林矗立,细听之下,似有豺狼嚎叫声。
江月旧推了推男人,小声唤道,“段大人,段大人?”
虽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感激段桓出手相救。
否则,自己一早便葬身火海里边了。
少女这么想着,半蹲下来,将人架在肩头,一拖三拽,寻了处溪边空旷地。
江月旧扯下一截衣裙,在水里浸了浸,擦了把灰扑扑的脸蛋,又替段桓也擦了擦面颊。
男人昏睡,剑眉紧锁。
看着面相就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可经此一难,或许是因为有了救命之恩的分量,少女却觉得段桓顺眼了不少。
天寒地冻,江月旧找来枯枝落叶生了火。
溪水潺潺,她仍冷的厉害,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整个人朝段桓那儿缩了缩,展开他的毛氅,一把将二人拢住。
挨得近了,男人体热,总算驱逐几分寒意。
少女趴在他的胸膛上,瞧见段桓双臂、脖颈处均带了些划痕。
想起方才男人垫在自己身下,江月旧于心不忍般抿抿唇。
未料到,这笑面虎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心,翌日天亮了,江月旧才悠悠转醒。
她本趴在段桓胸膛上,可现在却枕在男人的臂弯里,脑袋抵着他的下巴尖,双手更是将人抱得紧紧。
任谁见了,都是一副暧昧情深的睡姿。
少女悄悄瞄了眼上方,发现段桓还没有恢复意识,于是小心翼翼退出他的怀抱。
只是手指不经意触碰到男人的额发,指腹一片滚烫。
他发烧了?
江月旧半跪在段桓身侧,贴着手掌又是一摸,果然烫的厉害。
视线再往下移,男人身上细小的伤口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却微微肿起。
像是伤口发了炎症。
少女暗骂自个粗心大意,昨晚未将他包扎一番,现在情况才变得越来越棘手。
但好在上一世的宿主是个神医,找些止血的草药并不是什么难事。
江月旧拎起裙裾,拧在一块儿打了个结,然后脱了绣鞋,赤足过了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