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四分五裂,地上是碎了的茶具,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其他东西,地上的水渍一直蔓延到客厅门口,慢慢滑向了他的脚边。
碎掉的玻璃块旁边坐着头发凌乱的徐美音,她听到声响,双眼通红朝他看过来。
母子俩僵持了几秒钟,徐美音猛地起身扑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去哪儿了!”
这一句咆哮,还有眼前的这一切,足以让江遇明白是因为什么。他没说话,余光看见了余老太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耳朵不好使,但眼睛还看得见。老人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问徐美音,没人理又去问江遇。江遇过去扶住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未消,提高了声音:“没事,您进屋睡会吧。”
老人走两步停下来,又问他怎么了。
江遇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人哄进屋里,没理会暴走的徐美音,走去客厅把碎掉的玻璃一块块捡了起来。
“我在问你话!你这几天上哪去了?还收拾东西走的,你是不是想离开这个家?”徐美音站在他身后,形象全无,“你去找谁了……你去找谁了?你别忘了我才是你妈!”
江遇手里握着一块玻璃,盯着地上碎掉的小光点。
徐美音还在一旁大吼着,像癫狂般:“白眼狼!白眼狼!是我把你养这么大的,跟她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觉得这个家不好就想认亲娘去是不是?行,你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你哥,你哥他……”
不拿扫把和垃圾桶解决不了这一地的玻璃,江遇脚步一转朝门外走去,徐美音以为他真的要离开,一把抓住他,跪在地上:“别走小遇,你不能走,妈求你了……妈就你一个儿子了,你走了妈怎么办啊,她,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她就把你扔掉了,她有什么好啊,你别去找她,妈求你了……”
她眼角落了泪,哀求的模样和刚才的发狂判若两人。
江遇压下了喉咙间涌出的酸楚,看着这个年纪已经快接近六十岁的母亲,她这辈子一直在赚钱,为这个家操劳,没有一天可以好好休息过,可到头来却是亲生儿子早逝,丈夫因病抢救无效离世。
只剩下一个没有血缘的他,两个人在一起勉勉强强算个家。
江遇握紧了拳头,慢慢蹲下去扶住了她:“我不走。妈,您放心。”
他声音很轻,看见徐美音在他面前哭红了双眼,头发还乱糟糟的,伸手帮她捋了下:“……我只是去找了落落,没去别的地方。”
徐美音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江遇接住她的目光,感觉到手指尖冰冰凉凉。
他知道,徐美音在害怕他去找了亲生母亲,所以暂时不会思考为什么他会去A市找訾落。
他也是猜中了这一点才选择说了实话,因为现在徐美音已经没心思考虑其他。徐美音在害怕他丢下她,而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在尽全力保护着他和訾落的关系。
看,他多坏啊。
这次过后徐美音管他管得比以前更严,一天见不到他就神智不清醒,一直喃喃着他的名字,后又加了句不能走。
江遇很长时间都没和訾落见过面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失眠越来越严重,常常呆坐在床上等天亮,旁边是十几个烟头,早晨胃开始痛,去卫生间什么也吐不出来。
抬头看向镜子里的那张削瘦死气沉沉的那张脸,江遇想的却是,还好訾落见不到他。
结束了下午的课江遇回到百花街,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包裹,虽然大,但是很软,他从代收点一路抱回了家。
他避开了徐美音回了屋,拆开后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哆啦A梦公仔,发货地点显示A市,訾落住的那个小公寓。
直觉使他伸手掏了掏哆啦A梦的口袋,果不其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后,一枚戒指映入眼帘。
还附带了一个小小的纸条,那是訾落的手写字迹:我的江遇要天天开心。
一股强烈的撕裂感从心底涌出,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撑不住的跪倒在床边,咬住下唇,下巴却抖动得厉害,眼泪模糊了那句天天开心。
真的好简单,可是原来真的做不到。
他的手再次伸向那个口袋,再也压抑不住那痛苦的喘息,手指死死抓住了戒指。
“能不能,给我一个竹蜻蜓啊,我想去他身边。”他声音颤抖着,小小的,带着悲凉,带着冲破了头脑的想念,“我只想去他身边……”
我只想去有訾落在的地方。
只想去有訾落在的地方。
……
江遇很少再接过訾落的视频通话,他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訾落一次又一次。
訾落也从来没追问过。
又一年的秋末,街道上落满了枯黄的枝叶,秋风瑟瑟,伴随着一场彻骨的细雨,宣告着冬日即将到来。
三百在床边趴的老实,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江遇身子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熊娃娃在发呆。
过了几秒后,他把手抬了起来,盯着那枚戒指看了会儿。
当訾落的声音从录音娃娃中传出来时,三百一个激灵伸直了脑袋,带着铃铛跟着响。江遇转头去看他,愣了那么一会儿:“三百?”
三百盯住他手里的娃娃,歪着脑袋好奇地在看,似乎在等待訾落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你也想他了是不是?”江遇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叹了声,“我也想……特别特别想。”
訾落结束了一场巡演,这段时间太忙太累,一直没休息好,半夜下飞机时被A市的冷风吹得清醒不少。他跟成铭章说了再见,打车回租的小屋。
拿出钥匙准备开门,低头看见门缝里透着隐隐的亮光。
一道颀长瘦弱的身影站在偌大的落地窗旁,背对着光,和窗外的黑夜几乎融为了一体。
听到声响,那人慢慢转过了身。
隔了几个月再次相见,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屋里,在橙黄色的灯光中对视了足足三分钟,空气仿佛都跟着凝结,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门被关上,訾落把行李放在一旁,发觉上场时都稳得不行的双手此刻却有点抖,他五指蜷缩站在那儿,直到被人从身后抱住。
江遇把脸埋在他背上,闷着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訾落没说话。
“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江遇的手臂越收越紧,贪婪地呼吸着属于訾落的气息,“我趁我妈睡着后偷偷跑来的,你真的打算不理我吗?”
他这么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半分,訾落挣脱不了,身子猛地松懈下来倒在了他的怀抱里,一出声嗓音居然哑着:“……被阿姨发现怎么办。”
“不会的。”江遇说,“明天一早离开就行了。”
訾落看着墙角斜射进来的一道月光,沉默几秒后:“也不用跑这一趟,我本来打算这两天就回去。”
“不一样。”
訾落不出声,又听见江遇重复了一遍:“那不一样。”
这回訾落使劲儿掰开了他的手臂,转过身去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夜灯的光太暗,他只能看到江遇亮着的一双眼睛和模糊的轮廓。
刺眼的灯光猛地亮起来,江遇还无法适应,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看见訾落皱着眉头紧紧盯住了他。
江遇却笑:“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啊。”
訾落没理会他的故作轻松,抬头捧住了他的下颚,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照顾好自己很难吗?”
江遇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和他面对面对视着。
“你瘦了太多。”訾落说,“你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停了片刻,江遇才继续说,“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大不了。”
訾落看着他笑了,重复了一遍:“没什么大不了?”
“对。”江遇看着他的双眼,“你觉得那些事能压垮我吗?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僵持的氛围溢满了整间屋子,把他们从上到下包裹住,訾落偏移了视线不再看他,呼吸轻,表情淡,看不出心里所想。
最后江遇去握他的手,轻声道:“好了,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你舍得我们这样吗?”
“我也不想这样。”訾落顿了顿,“我只是想让你对我坦诚,可你从来不听话。”
江遇心往下沉了沉,用力抓紧了他的手指,摩挲着那枚和他一样的戒指:“说了也没用,说了也解决不了,多大点事,我一个人承受就行了,我不想让你也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