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你们怕打仗。”
“父母在堂,妻儿在侧,没人想打仗。朕也不愿意打仗。可太原王是什么人,这些契胡兵是什么人,你们都知道。河阴之变,屠戮公卿。不问善恶,不分黑白,他们仇视朝廷。而今太原王一死,他们怀恨报复,兵锋肆虐,杀戮之心只会更甚河阴。一旦洛阳城被他们攻破,这城中之人岂能完存?这城中也有你们的妻小,你们不战,他们就会落入胡寇之手。朕死又何惧?可魏国社稷,若是亡在胡寇之手,朕无颜到地下见列祖列宗。这城中百万生民,若是死在胡寇的刀下,朕亦万死难赎其罪。朕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能让契胡踏进城门。”
云郁当场命左右开国库,将金银财宝,悉数搬出:“朕现在需要能上阵杀敌的勇士。这些钱财,是朕赏赐你们的。拿着钱,安顿你们家人。若是战死,这些金银财宝,亦够你们子孙几代衣食无忧。若是打了胜仗,你们就是功臣。朕会给你们加官进爵。你们愿意打仗,愿意为朝廷立功的,便上前来,自取金银,然后在簿子上登记你们的名字。”
云郁这番话,还是极大的鼓舞了人心。
那些士兵们,本来无一个肯应战的,见此状,略有些动摇。过了好半天,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云郁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周延。这个叫周延的士兵,只是取了小小的两块银子。他来到云郁面前,说:“臣站出来,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贪图官爵和赏赐。臣的父母和妻儿都在城中,臣是为了他们而战。陛下仁厚爱民,做臣子的,不能够忘恩负义。”
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排队领取赏赐,登记姓名。
这是惨烈的一仗。
其实在作战之前,他就隐约预料到后果了。因为那天到最后,也只有区区两千余人,站出来,表示愿意作战。
十万禁卫军,只有两千。
这还是在破釜沉舟,威逼利诱之下,才勉强召集的两千人。
其余人,通通保持沉默。
他明白。这些沉默的人,意味着都不看好这一仗。即便是再良言劝之以利诱之,他们仍选择沉默。
温子昇对他说:“陛下不该这么做。”
他独立殿中不言。
温子昇说:“陛下这么做,是在自乱军心。”
他懂温子昇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当着将士,说出那样的话,摆明了是在告诉所有人,皇帝已经无计可施、走投无路。这是孤注一掷的做法。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将士和朝臣们收到了这个信号,必定会心生恐惧。如果都认为皇帝一方必败,又有谁还敢继续支持他?
可他确实已经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了。
这是事实。
即便他面上八风不动,幻想着洛阳城固若金汤,一切都安然无恙,又岂能骗得过敌人手中的大刀和长矛?即便他努力的安抚人心,告诉臣下们,不必担心,敌人自己会走?可敌人会走吗?这些人,又有谁,肯去上阵杀敌?即便他装的表面无懈可击,该腐朽的,会继续腐朽。
他心中十分悲观,对一切都不看好了。
但他还没死。只要没死,就还是得努力地活,还是竭力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做。恐慌在城中迅速弥漫,他派人去捉拿那些散布谣言者,还有暗中投敌的奸细。这些士兵们,虽然不敢打仗,但是维持城中治安还是能做到的。他亲自安排作战,由李苗,带这两千勇士,去截断河桥。再由他亲信的禁卫军杨宽在城门内侯着,等城外契胡兵一乱,便立刻杀出城去,两头夹击,歼灭敌人。杨宽带兵,他是信得过的,只是士气不足,他亲去军营中,和士兵们交谈,鼓舞士气,并给予他们金钱、官爵的许诺。夜色茫茫中,他登上了城墙,眺望着敌人的营地,他还是尽可能一切往好的方向去想。
第130章 太子
李苗带着两千人, 绕过河渚,去偷袭河桥。准备了十几艘木船,堆满柴禾, 浇了油,点燃之后, 向河桥推去。十几艘船, 熊熊大火, 瞬间燃烧起来,整个河桥成了一片火海。
贺兰韬光的契胡兵,正聚集在洛阳城外, 并无防备。突然见到河桥起火, 顿时阵脚大乱。洛阳北面就是黄河,过了黄河,才是平原。要撤出洛阳, 河桥是唯一的退路。一旦河桥被截断,城下的契胡兵, 就会立刻陷入夹击重围。火光和浓烟一起, 那城下的契胡兵意识到不妙,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一时间狂奔逃窜,纷纷奔向河桥。
河桥那正好又起火, 那桥已经燃烧起来。熊熊烈火,映了半边天, 桥头浓烟滚滚。整座桥已经被烧的摇摇欲坠, 马上就要断裂。这些契胡兵吓得软了腿。都是常年打仗的人,最晓得战场上那些策略。皇帝派人来烧断河桥,毫无疑问, 就是要将他们在此一网打尽。前路已断,身后必有敌军杀来!
眼看形势危在旦夕,契胡兵忙着逃命,哪还顾得上思索,你推我挤地拥上桥去。慌忙间,踩踏死伤不计其数。人踩着人地往上冲。
桥身剧烈晃动。
还没能逃到桥中间。因为人太多,桥体承受不住,轰然崩塌,连带着桥上的几百人,全坠了河里。
贺兰韬光带着一队仓皇逃窜的契胡兵,满头大汗地赶到河桥,却见人仰马翻,桥已经榻了。
贺兰韬光气的是怒火万丈。见退路被断,已经是狗急跳墙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指挥手下的契胡兵,去攻打李苗,以图报仇雪恨。李苗的人放完火,彼时正潜伏在河中间的小洲上,等待城中的援军。本来,这个时候,城中的禁卫军只要杀出去,前后夹击。契胡兵腹背受敌,必然会士气大挫,军心大乱,战斗力大减的。偏偏李苗带着士兵潜伏了很久,城中的援军始终未到,而敌军杀来了。
李苗的士兵们,见敌人已至,不得不与之厮杀。而契胡兵们,本来以为背后有敌人,已经拿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然而打了半天,背后的敌人一直没有出现,遂士气振奋,激烈交战。
云郁站在城头上,将这城下的景象看了个清楚。
杨宽带着七千人,本是打算去配合李苗夹击敌人的。然而刚一出城就碰到了贺兰叶拔。这人,也是贺兰逢春手下的一员猛将。贺兰韬光带着两千人奔向河桥时,贺兰叶拔却并没有逃跑,而是带着他手下的另外两千人猛攻城门,也在城门外放火。
李苗刚带着人冲出去,就遇到敌军趁着火势,抢夺城门。禁卫军一触即溃,吓的全往城中退,没人肯往外冲了。杨宽急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两眼圆瞪,声嘶力竭地冲锋,然而跟随的只有不到三百人。眼看着敌人要杀去城中,又不得不退回来,激战了半晌,才夺回城门。余下的人再不敢往外冲了,赶紧将城门死死关上。
云郁脸色惨白,大步走下了城头。
杨宽手臂负了伤,一身是血地冲上来拦住他:“陛下,不能再开城门了!敌人要攻城。他们现在已经是鱼死网破,一旦城门被攻破,洛阳城不保。”
跟随的禁卫军们,吃了败仗,一个个灰头土脸。云郁提着剑,从身边的随从手里牵过马,一跃而上:“朕要御驾亲征。”
杨宽不顾身上的伤,死死地拽住马辔头“陛下不能去!敌人现在已经疯了,而今不能力敌。陛下要顾全大局!城门一开,可就守不住了。”
他因为剧烈的情绪,整个面目都几乎狰狞起来,道:“闭城不出,朕制定好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李苗现在孤军一支在城外,援军不至,必死无疑。”
杨宽直接跪下了:“陛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或落入敌手,魏国就亡了。而今最要紧的是陛下和洛阳的安危。”
杨宽一跪下,那身后数千的禁卫军将士们,也纷纷流泪跪下。
“陛下。”
云郁道:“打开城门。”
没人行动。
云郁道:“你们有谁,肯跟朕一同杀出城去?”
仍然没人应声。
城门的守卫也纷纷跪下了:“陛下三思。”
云郁额头上青筋凸起:“李苗现在城外奋勇杀敌。你们都是禁卫军的同僚,同为军人,袍泽兄弟。他们为国、为朝廷,英勇奋战。朕若是只求自保,缩在城内不出,让他们孤军一支在外对敌,你们看了,难道不觉得寒心?朕若是就这样对待朝廷的勇士,以后谁还肯为朕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