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带星来(50)

的确,杨广对萧珻的感情一直没有变,都是宠敬二字所能概括。他在登基之前对美娘信誓旦旦,确实都是出于真心,只是那时候他料想不到,自己的心会另外对蕙儿产生迷恋,对婤儿产生痴狂。既然迷恋与痴狂皆不属于原先对美娘的那一片情意,朕对美娘就未曾减少一分,等于没有变…… 杨广这样在内心为自己辩解。

何况,杨广是皇帝,又是极度自负的皇帝,当然自认有资格满足本身在情愛方面所有的需要。他生平最心愛的三个女人分别是他所需的三种对象之一,亦即贤妻、美妾、少女。在他看来,朕既是天下之主,理应三者同时得兼。

这就是为何杨广始终不能理解陈蕙的决绝。他以为美娘既能勉强接受蕙儿,蕙儿也就应该同意让朕收纳婤儿才对。然而,无论他扪心自问时,为自己辩护了多少次,他挥不去心头对蕙儿的愧疚,也照样唯恐万一有一天,婤儿发现她姑姑轻生的真实原因……

当杨广动念要第三度巡幸江都时,他自然不免联想:那是伊人埋骨之地……

不过,那绝对不是杨广不顾众臣谏阻,坚持要三巡江都的最主要理由。他真正最深层的动机,实在比怀念庶母宣华夫人更令他说不出口,因为来自于恐惧!尽管在显阳门失火以及日全蚀那两天,他都不动声色,其实,他心底极为忧惧。他恐怕自己三征高句丽时过度透支国力,已经触怒了上天,那么,最好要出走避祸!

本来,杨广要离开洛阳,最该去的地方是西京大兴。臣子们也都力劝他回去经营关中。问题是,曾有术士宣称皇上的命属木,而大兴所在的雍州地处破木之冲,不宜久居。这是杨广自从东都建成以来,一向很少回西京的一大因素。况且目前他正在深恐天降大祸,就更不想回大兴了。那些主张驾返西京的大臣都不明白皇帝的心理,以至于徒劳。

众臣之中,以许国公宇文述最懂得迎合上意。由于杨玄感之乱所焚毁的龙舟刚好重新打造完成了,宇文述就提议用新龙舟来下江都。杨广立刻准奏。在杨广心目中,江都是最吉祥的去处。毕竟他当初争储成功,就是在扬州总管任内打下的基础。

这趟江都之行于阴历七月初十(阳历八月二十七日)出发,随驾的除了后妃、近臣以外,杨广也把他不信任的次子齐王杨暕、最疼爱的幼子赵王杨杲,以及最重视的长孙燕王杨倓都带在身边,而把东都、西京分别交给另外两个孙子越王杨侗、代王杨侑留守。

萧珻实在不放心虚岁十三的侗儿与虚岁十二的侑儿。然而,杨广笑着指出三年前他们俩年纪更小,却已有能力抵抗杨玄感,如今必定更足以担当大任。萧珻说不过杨广,但是内心仍然颇感不安。

在皇家船队启航之前,杨广留给了送行的宫女们一首简短的五言诗: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当时,他真以为自己只是到龙兴之地避避风头,次年即可返回洛阳。他一心要讨个吉利,受不了任何臣子以盗贼日盛为由,拦阻圣驾。有两名职衔为奉信郎的官员先后试图谏止江都之行,结果都惹火了他,而惨遭斩杀。

圣驾一路东南行,途中的天象有两次出现大流星,此外,某一夜又有两条蛇形流星出于北斗,注入南斗。以当代的眼光来看,扫把星是凶兆。杨广不免有些心惊胆跳。不过,他保持着强者的镇定,不予置评,属下也就无人敢据此发表任何议论。

随驾至江都的官员之中,当然包括建议此行的宇文述。然而,谁也意想不到,宇文述这次在阴历九月刚到江都,就病倒了,然后不到一个月,就在阴历十月六日(阳历十一月二十日)去世了。

宇文述临终,哭求皇帝照顾他的长子化及、次子智及。本来,他们兄弟俩曾经触犯军规,若非南阳公主杨晴出面,尽全力为丈夫的两个哥哥求情,他们早就没命了。皇帝把他们交给他们的父亲管束,已可谓隆恩。依照常情而论,这两兄弟根本不必妄想重归仕途了,但他们父亲的遗言软化了皇帝。

杨广重新起用宇文化及为右屯卫将军,宇文智及为将作少监。杨晴特地为了夫家这两名不成材的兄长,到江都行宫来向父皇谢恩,顺便来向母后请安,也把虚岁七岁的独生子宇文禅师带来了。

杨晴并未遗传她母亲萧珻或祖母独孤伽罗容易怀胎的体质,她很难受孕。大夫判断那恐怕是受了她长期以来天天习武所影响,运动量太高,不宜养胎。杨晴虽然从未因此放弃练武,但吃遍了补药,终于在婚后第十年怀上了头胎,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为了祈求佛祖保佑这孩子平安长大,祖父宇文述给他取名为禅师,又给他剃了类似和尚的光头,打算等他成年再让他留头发。

每次萧珻见到外孙的小和尚模样,总会笑逐颜开。禅儿很乖,不像一般七八岁的小男孩那么顽皮。萧珻猜想晴儿把孩子管得太严了,但对于早已嫁出去的成年女儿,倒也不好评论什么,就只管叫宫女拿甜、咸各两样点心给禅儿吃,并与晴儿闲聊。

杨晴不像当代一般少妇那样专注于相夫教子,她非常关心时政。这一年冬天,她最念兹在兹的莫过于北方的战事。她谈到了父皇委任唐国公李渊抵御突厥、消灭山西流寇甄翟儿,不禁表示忧虑。

“那有何不妥呢?”萧珻诧问:“唐国公是自家亲戚,你父皇的亲表哥,你为什么信不过他?”

“据女儿所知,唐国公广交天下豪杰。”杨晴蹙着酷似杨广的浓眉答道:“只怕他权柄越来越大,有朝一日会图谋不轨。方才女儿在御书房见了父皇,稍微提了一下。可是,父皇说唐国公才具平庸,不足以成大事。看来父皇对唐国公太掉以轻心了。请母后要适时提醒父皇!”

“嗯!”萧珻点了点头,却又感慨道:“只不过,母后的话,你父皇又能听进去多少呢?”

母女俩相视兴叹,情绪都很低落。直到禅儿称赞点心之中以鹅肉馅的花折鹅糕最好吃,说要留一块给娘、一块给皇外婆,她们俩才为他纯稚的孝心而展颜,暂抛烦恼,共享天伦之乐……

真相终大白

大业十三年元宵节(西元617年二月二十五日)是陈婤虚岁二十九岁生日。她一早醒来,就联想到了虚岁二十九是姑姑的享年,不由得黯然神伤……

这是大隋皇帝杨广登基以来,第一个没有举办盛宴的元宵节。由于全国盗贼蜂起,外国使节难免都退缩了,不再来朝贡,杨广就提不起劲来摆阔了。不过,江都行宫照惯例处处张灯结彩,充满了节庆的气氛。

到了夜深人静时,杨广再度派太监拉车去接陈婤,到流珠堂看花灯。

同样清亮的满月普照,同样花灯环绕的流珠堂中庭,同样停在中庭中央、灯月辉映之下的任意车。唯一不同的,仅仅是车上的陈婤自愿扣上了手铐脚镣,作为一种顺服的象征以及撩人的情趣,让杨广恣意占有……

激情过后,杨广轻轻解开了陈婤手足的束缚,悄悄凑到了陈婤耳畔,低语道:“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前,你年少无知,不肯乖乖听话,朕才不得不设下机关,强幸了你。如今你懂事了,应该懂得了当年朕要你,是为你好了吧?”

陈婤柔顺点头。

杨广意犹未尽,继续夸耀道:“你想想,这十一年来,你游遍了天下最壮丽的山川、读遍了古今最精深的典籍!在这世界上除了朕,还有哪个男人能够给你这么多?回顾十一年前,你是个聪颖但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今天这个见识卓越、风华绝代的你,都是朕一手塑造出来的,对不对?”

“对!”陈婤细声答道:“婤儿多谢皇上恩典!”

“朕说过多少次了?朕不要你谢!”杨广略显暴躁低吼道:“朕只要你永远属于朕!”

“是!”陈婤连忙柔声说道:“婤儿会永远属于皇上。”

“那就好!”杨广满怀浓情蜜意,热切说道:“你在雁门所表现的忠贞,朕会刻骨铭心,永誌不忘!原来,你不但长得像你姑姑,性情也像她,宁为玉碎……”

杨广顿觉说漏了嘴,赶紧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了。然而,陈婤已听出了不太对劲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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