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珻一方面为暕儿的前途操心,另一方面也感叹:自己之所以能说服皇帝对暕儿从轻发落,主要是靠提起了暕儿献出陈婤那件往事,才打动了皇帝!由此可见,陈婤在皇帝心目中有多么重要了。
陈婤究竟是凭什么迷住了皇帝?萧珻颇感纳闷,却无心深究。萧珻只庆幸,陈婤二度患上月经病,依照御医的说法,很难恢复生育能力,那就不会生出皇子来,也就不会威胁到昭儿的儿子们了。昭儿的三个儿子将来长大了,其中一个应可成为皇太孙……
当萧珻为三个孙子的未来盘算时,她也不免暗自对已是祖父、却仍爱远游的杨广摇头!若不是杨广把陈婤带到西域去,就不会在归途中遇到暴风雪,也就不会害陈婤冻得第二次月经失调了。陈婤失去了生育能力,追根究底都要怪杨广。其实,陈婤第一次罹患月经病,原因也跟杨广有关,都是由于杨广对她用强,她才受了凉。看来,杨广任性妄为,就连老天爷也看不惯,才会安排陈婤生不出杨广的孩子……
萧珻内心如此嘀咕着,忽然发觉:自己对杨广的怨怼,显然超越了关爱!二十六年夫妻情份,似乎已被杨广不守当年誓言的行为磨得很淡了。这难免令她感伤不已……
在寒意渐浓的深秋时节,萧珻心事重重,忘了添衣,就感染了伤风。她情绪低落,干脆趁机卧床养病。
杨广看萧珻身体虚弱,就表示要让皇后安心静养,等皇后体力恢复了再返回东都洛阳。就在这时候,杨广收到了突厥启民可汗去世的消息,为此罢朝三日。至少在这三天之内,他很有时间去看萧珻,可是他每次去皇后寝宫探病,都坐不了多久就离开了。他唯恐萧珻会趁着病体虚弱,特别容易引起夫君怜惜之时,多为暕儿进言,才尽量避免与萧珻长谈。偏偏,萧珻不知杨广有此顾虑,误以为杨广只愛新欢,对发妻已变得薄情。于是,她对杨广越来越寒心……
所幸,三名年幼的皇孙朝朝暮暮来探望,带给了萧珻很多欢笑。更令萧珻窝心的是,萧玔所生的四皇子杨杲比皇孙们年纪还小,虚岁才三岁,却已懂得了汤药烫,要帮母后吹吹……
萧珻的心境慢慢好转了一些,身体也随之复原。她打起了精神来,随杨广返回东都,于阴历十一月十三日(阳历十二月十四日)抵达了洛阳。
春江花月夜
大业六年元宵节(西元610年二月十三日)是陈婤虚岁二十二岁生日。她原以为,这一天就像前三个在洛阳渡过的生日一样,晚上会参加皇亲国戚的元宵盛宴,而皇帝将与皇后并坐,不会公开婤儿的生日;晚宴过后,皇帝先将皇后送回皇后寝宫,才会以婤儿生日为由,说服皇后让他私下带婤儿去御花园看花灯,算是为婤儿庆生。
陈婤意想不到,这个元宵节由于有众多藩国首领来朝,晚宴扩大举行。既然宾客不限于亲戚,就必须遵守男女不同席的礼法。大隋皇帝杨广率领官员们,在大殿宴请藩国首领们;萧皇后则在后宫,由妃嫔们随侍着,款待来自各个藩国的女眷。这样一来,陈婤在生日当天的晚膳时间就见不到杨广。她不免略感失落……
后宫晚宴散席后,陈婤回到了她的贵人寝宫。早在大业二年(西元606年)冬天,杨广就谕令她从西苑的结绮院搬到了显仁宫中最靠近御书房的一个寝宫,好让杨广在御书房批完奏章后,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到达她的住处。
这所寝宫很安静,陈婤听得见从皇宫外面传进来的丝竹声。她知道,皇宫南面端门外的大街上,有一百种戏曲正在演出,以娱乐民众与外宾。她很想出去看热閙,偏偏碍于身份,只得待在后宫之中。她拿起了一本书,却无法真正阅读任何内容,下意识在等待着杨广。
直到时近子夜,杨广才终于出现了。他一来,就把陈婤拥入怀中,感叹道:“今天真是太忙了!忙到小仙女的生日都快过完了,才总算见到了面!”
“皇上能来,婤儿就很感谢了。”陈婤婉言回道:“其实,依照惯例,凡是满月的夜晚,皇上都应当与皇后共渡才对。”
“那无所谓!皇后心胸宽大。”杨广以轻快的语气说道:“皇后晓得元宵是你生日。朕一年只有这一个满月与你同赏,其餘的满月夜晚都在她那边。她不会计较。对了,今夜端门外,有一万八千名乐师在演奏戏曲呢!朕带你去瞧瞧!”
杨广说着,就放开了拥抱,改为牵手,又吩咐宫女取来了陈贵人的玫瑰红厚呢绒披风,让陈婤披上了出门。两人同乘一顶轿子,从后宫穿庭绕廊,前往皇宫前院南墙中央的端门。一下了轿,杨广就带陈婤去爬南墙内侧靠边的阶梯,携手同登端门。
到了端门顶上,陈婤眼看满月下大街上灯火通明,灯月交辉,简直亮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围观着各式各样的表演。她听见了他们的笑声洋溢于处处丝竹声中,不禁赞叹道:“这真是太平盛世的繁华荣景啊!”
“就是啊!”杨广得意笑道:“那些藩国小王、酋长都亲眼目睹了,谁能不服我大隋?他们要待到月底,端门百戏就要夜夜通宵达旦,演到月底给他们看。”
“到月底,夜夜通宵达旦?”陈婤惊问:“那要花多少钱啊?”
“只要他们个个臣服我大隋,不再骚扰边境,花多少钱都值得。”杨广笃定说道。
“皇上!”陈婤忍不住表示异议:“依婤儿看,端门百戏演这一夜,恐怕就花费过多了,更别说要演到月底。尽管大隋国库充实,最好还是节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听你这口气,跟皇后还真像!”杨广取笑道:“毕竟,你已经二十出头了,不再是小女孩了,可是看起来还像小女孩呀!”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摸了摸陈婤水嫩的脸颊。
“请皇上考虑节省开支,好不好?”陈婤央求道。
“端门百戏早已排定了要演到月底,朕不能出尔反尔。”杨广坚持己见回道:“往后再看看有什么开销可以省吧!”
“对了,”陈婤想起来问:“皇家船队所有的船,都还停在江都的河港,对不对?那么华丽的船,只用了一次,回程走陆路,就没有再用了,未免太可惜了!是否至少讬运其中一些回来,以供日后使用呢?”
“那倒不必。”杨广潇洒一笑,轻松答道:“下次我们走陆路去,回程坐船,不就正好把那些船都带回洛阳来了?”
“皇上还要再巡江都?”陈婤诧问。她以为皇帝要去的地方很多,没料到会要在不久的将来再去江都一趟。
“嗯!”杨广点头答道:“朕打算今年春天下江都,好在你姑姑冥诞那天去看她。”
每次皇帝提起宣华夫人,陈婤都会又一次为皇帝的长情系念而满心震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陈婤立即屈身表达谢意:“谢皇上!”
杨广伸双手去把陈婤拉得站直起来,接着深情款款说道:“朕不要你谢!朕只要你乖乖作朕的小宝贝,让朕像从前宠幸你姑姑一样,宠愛你……”
陈婤深深点头,随后主动拥吻杨广。她任由杨广把她轻轻推得背部抵住端门顶上的宫墙,又拉起她修长的双腿来,勾住杨广本身宽壮的后腰……
她觉得自己没有别的,只能以青春活力来抚慰皇帝永失最愛的无限伤痛……
杨广了解:婤儿无比敬仰她姑姑,如果朕讲出了自己越来越愛婤儿,目前已超过了当初愛蕙儿,婤儿反倒会深恐僭越,对不起她姑姑,而无法接受。在婤儿面前,一定要不断重提朕与她姑姑的旧情,婤儿对朕才会越来越热情。何况,朕本来就一直难忘她姑姑,这很容易做到……
于是,杨广又一次误导了陈婤。其实,杨广再巡江都,主要目的在于建设江都为陪都,彻底巩固江南,但天真的陈婤却以为,这是皇帝痴心缅怀宣华夫人的表现。
大隋皇室一行人于阴历三月初二(阳历三月三十一日)抵达了江都行宫。到了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五日),杨广想到了这不但是蕙儿的虚岁三十四岁冥诞,也是幼女絮儿的虚岁五岁生日,就在这一天早晨下诏册封杨絮为淮南公主。
这一天下午,杨广带着陈婤,前往北郊的宣华夫人墓园。节气恰好正值清明。杨广带来了一盆开着串串嫩黄色细瓣香花的蕙草,每一条纤长草叶上皆以同心结紥着一颗珍珠。他亲手把此一贵重典雅的盆栽放到了宣华夫人陈蕙的墓碑前。然后,他肃立着,凝望着墓碑上自己为蕙儿题的字,百感交集,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