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80)

作者:走走停停啊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听着,自己怔住了,许久回不了神儿,谁能懂她,沉没在这角落里的辛酸呢,她饮尽的这份苦涩是有血有泪的,可也是痛到了尽头,不能说出声的。如今有人为她叹息,多难得啊,简直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

她沉默着,一滴眼泪滴在桌角,她拿衣袖掩上,顷刻间,融进布纹的肌理里。

未缓再来哥哥家时,没想到,在客师叔也在。他们仿佛在说着什么,起了争执,眼中皆有不悦,见她走进来,又忽然都停住了,气氛陡然僵在那儿。

待她一坐下,哥哥先开口:“缓儿来的正好,今日我有一桩往事说给你听。”

未缓见在客师叔未动声色,只眼中射出她从未见过的深不可测的光来。

她看着哥哥,他说:“你先时问过我,当年是谁救了你?我那时答应了救你的人,不能说,现在且告诉你吧,救你的人,就是坐在你面前的这位,你的在客师叔。”

未缓先时自己做过猜测,她也想过,师叔何以对她的身世了如指掌,对当年的灭族惨案一清二楚,师叔到底是什么人?

温殊途是有备而来,他语声平缓,渐渐揭开在客藏了许多年的旧事,他说:“你的在客师叔,他从前并不住在空桑山上。他是做过你母亲的文史师傅的,他们有极深的师徒情谊。”他刻意的这么说着,同时扫了一眼在客的表情,他袖中握着微拳,脸上无有变化。

“当年他曾来员峤山看望你母亲,就是我员丘王后。我记得员峤遭屠便是在他走后一两天里的事,他听得消息,折回时为时已晚,只赶得上设法将你援救出来。那时人人自危,具怕牵连,只有他一人肯倾力相助,不顾生死,将你从尚在混乱的应龙军中救出;后又为了你的眼睛,不惜散尽修为,取离珠之目,亲自为你换眼。缓儿,师叔于你可谓是情深义重,令人起敬。”温殊途虽是讲着一出危难之中见真情的故事,却声调凉薄,带着一丝嘲讽。

未缓被她哥哥问着,点了点头,是啊,师叔从小就照看她的,教她写字,教她读书,带她游历山川,为她答疑解惑,认真来说,是比她师父更重要的人。

温殊途讲到这里,却忽然笑了,他语声微变,道:“缓儿,可有人告诉过你,你生得同你母亲一模一样,若只看背影,简直难辨真假。”

她看着,并未很懂哥哥的意思,继而见他起身来,从身后的书阁里取了一卷画册,一张张展开,铺在桌面上。她跟着低头去看,每一张都是一副人像,总是坐在书案前、坐在窗边、坐在廊下的一簇侧影。

在客看到时,眼中闪过惊色。这些画,是他无数个一人独坐的夜半时光里,与灯火相映,画下的记忆里的她;她越走越远了,他真怕啊,怕哪一天会想不起她的样子来;万籁俱寂,他铺陈纸笔,她仿佛就站在他身后,他的思念变得具体,往事变得有迹可循。他在静心描绘的线条里,缓一口气。

他把这些画,锁在书房的柜阁里。现在却被摊在桌面上供人观摩。

“这是你在客师叔一年年,悄悄画下的,我是没能看出,这是年轻时得王后?还是现在的公主?先生可否自己解释解释。”温殊途话中显出别有用心来,他也并没真的等着在客解释,接着自顾自的感叹道:“先生真是情深似海,无论是王后还是公主,两代人都放在心上……”

“温殊途!”在客终于打断他,“你在说什么!”

“我替先生想想,这么日月绵长的思念一个故去的人,耗费神思,实在悲恸。还好眼前有个灵动鲜活的人影,聊以自慰,先生就没恍惚过?没认错过人?没移过情么?”他垂眸说着,声色低沉却直穿人心。

他这话一说出口,像落石惊动了午后的春塘,把听的人惊得脑中炸开。

“你在胡说什么?”在客许多年不疾言厉色了,他断然喝问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温殊途觉得火候刚好,他抬头来对着面前惊愕中的妹妹说:“缓儿,所以你当细想想,你的在客师叔处处护着你,究竟是为了你着想?还是为了他自己?”

“缓儿!”在客低声叫她,同时也看到她眼中惊骇的目光。

第七十九章 厘清?★

这年是空桑山一带,极少有的秋雨连绵的日子,阴寒气层层加重,似乎冬天来得特别早。

未缓踏在空庭铺天铺地的黄叶上,踩过时深时浅的水泽,走回寝殿来。重霄正在书房翻看一套关于九兽的图谱,忽然见她失神的走过他窗口。

他来不及开门,穿墙而过,在寝殿门外拉住她手臂,低头凝神看她眼睛:“怎么了?”

未缓这一天听了太多故事,多得脑中嗡嗡作响,像被扔在丹炉了炼过一通,上下颠倒、前后错乱,再也安不回去。

她努力清醒着,写给他:我有点累了,想进去坐一坐。他不知道,她这天除却听了一遍在客师叔和她母亲的故事以外,在哥哥家,那方简素的书房里,她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那时在客师叔已经离开,未缓被他的故事震惊着,木然看着他抬手一张张敛收着所有铺陈的画像,他沉默着,始终未作解释。她不知为何,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眼中只有他袖口墨色云边寥寥拂过的痕迹。

书房门的方向,一道日光转过,师叔走了,带走了他和念羞的故事。

未缓坐在那儿,心中凌乱,他们的故事里,她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她盯着面前一角平滑的桌面,光可鉴人,似乎能倒影出一点自己的影子来,模糊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知不出时间,哥哥忽然进来倾身扶了扶她手臂,“缓儿,哥哥带一个人来见你,你从前虽然见过她,但你未必知道她。”

她跟着抬头来,哥哥身后,走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穿霞光色衣袍,眼角下有一颗泪痣。师婶儿!她在心中叫着她。却见她矮身向她行了个极庄重的躬身礼,称呼她:“小殿下!”

这称呼,她只在秋蟾和春蝠口中听到过,她们是哥哥的旧仆,叫叫也就罢了,她笑一笑点个头而已,山河都不在了,哪儿还有她这样的小殿下!可是师婶儿是从小就在身边的人啊,她怎么……

然而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未知,她端然坐着没动,心中疲惫的想着,这是另一个故事么?讲讲吧,是关于什么?关于谁?

是哥哥扶师婶儿起身,拉她坐在未缓对面。他替她说:“缓儿,这是茹茵姑姑,她是你母亲的贴身侍女,从今日起,你也不必再叫她师婶儿了,她和你的师叔没有什么关系,你该恭恭敬敬的,称呼她一声姑姑。”

姑姑,母亲的侍女,师叔……

哥哥接着在说:“你不知道你的在客师叔当年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哥哥今日一并告诉你。那时员峤惨案,雷境大胜而归,你被尸婆族的毒针刺穿耳目,暂时囚在崖山景洞之中,意在诱我入圈套好就此将你我兄妹一网打尽。当是时,我们在外势单力薄,无法施救。先生便想出掉包计,用一个与你一般大小的幼童,同样刺穿耳目,趁应龙守兵上下庆功之际将你换出。”

他说着,停了一停,看着未缓凝滞的神色,总结道:“你便是这样,逃出生天的。”

这样!是什么样?是借着另一个人的困顿,她才得以自由的。他们是这样救出她的,谁是那个被放弃了的人,被献出去的人,她还活着么?她不能控制的想着这些问题,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茹茵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想,既是拿了他的画,便是回不去了;她答应过他,绝不说的事,也就不作数了。“小殿下,我是从小跟着你母亲。我是那年她从大疫之中救回来的,她见我还活着就被爹娘扔在死人堆里,奄奄一息,心生怜悯,没有嫌我有疫症,悄悄为我医病,把我救活了,又把我带回宜苏大陆,不顾家人的反对,带在身边。她也教我读书识字,让我同她一起,跟着屿先生念书。”她平平说着,眼中却闪出泪光。那个只比她大几岁的,亲姐姐一样的念羞,真像寒冬里的一道暖阳,只照耀了片刻,就淡去了,于她留下无尽的黑暗和寒冷,日日夜夜挥之不去。

她没有看谁,只接着回忆:“后来,宜苏大陆与员丘氏联姻,我随你母亲一起嫁入员峤山,那时员丘国王虽有嫔妾,但对你母亲是极好的,也因为对王后的重视,亲自为我指婚,嫁与王宫亲兵侍卫长。于是,我和王后几乎同时怀上身孕,还记得,那时我们常常靠着熏笼说话,她说:“茹茵啊,等你的孩子出生了,也养在宫里,我替你做主,你那夫君无心护着你,不用怕,你和孩子都跟着我,不回家去也可。”我是情愿跟着她的。”她叹息着说,她是天生怯懦又命苦的人,遇到的人里,除了念羞和在客,似乎人人都想欺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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