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家门再看着家徒四壁的院子,又想到莫如风被子里的薄荷味,陶花花深深觉得有些事经历过是最可怕的。
自己也学会了嫉妒、学会了想要更多,今天被打的时候她差点忍不住还手了,可见她也想要愤怒,也想要反抗,但是她没有退路,也没有资格。
日子一天天的过,陶花花遵守约定,在学校从来不跟莫如风多说一句话,哪怕偶尔早上在胡同口遇到,也侧身低头装作没看见。
莫如风更是冷漠到一张扑克脸,连多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陶花花。
那一晚的清风朗月就像出现在梦里,陶花花暗自觉得这样很好,千万不要给她温暖,千万不要让她依靠,她自己可以过得很好。
陶花花初二的时候,莫如风已经毕业了,但是传说他并没有离开靖城镇,只是自己从未再遇见过。
她初三的时候,莫如风这个名字才彻底从她的耳边消失,她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她曾在晚自习结束后,偷偷去他家门口看过,门缝里面好似久未住人,杂乱破败,并没有那年的鲜活和舒适。
不过很快,她就不再想莫如风了,因为她有更大的麻烦。
中考之后,镇长上门了,陶强那年提过的那事,后面没有再说过,陶花花以为他只是吓吓她,没想到确是真的。
镇长的儿子个子不高,但很壮实, 长得倒是老老实实的模样 ,一进门眼睛却开始盯着陶花花,看得她背后冒凉风,陶花花想起书里学的地主家的傻儿子也就是这幅样子了。
“我,我喜欢你”
陶花花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倒是把他看的脸上一红,黑红黑红的。
“你喜欢我什么?”
镇长儿子搓了一把脸,“你长的好看,细皮嫩肉的,跟镇上别的姑娘不一样。”
陶强看着两个孩子彼此看对眼,高兴的直拍大腿,似乎两万块钱已经到手了。
陶花花从小就不是那种当面会撒泼的孩子,因为她知道反抗的后果是更严重的,她要做的是顺着大人们的想法发展,再找机会挣脱。
比如笑着送走镇长和他儿子之后,她看着醉醺醺的陶强,缓缓问:“我还没成年,身体还没发育好,思想也没有成熟,您确定要把我嫁人?”
这是陶花花第一次用了您这个字,她从来没尊重过陶强,因为不值得。
她还是不死心,还是想知道亲生父亲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陶花花再是个女儿,到底是陶强从小养大的,就是养只小狗也该有些感情的,想着想着她竟然红了眼眶,死撑着绝对不能让眼泪流下来。
而陶强并不知道陶花花这么多的心理活动,仍旧抱着酒瓶子说:“两万,咱们啥时候能有这些钱,而且你今天也看见了,他儿子稀罕你,以后嫁过去,什么不是你的,多好。”
“两万就把我卖了?”
陶花花轻轻的一句话激怒了陶强,他摔了酒瓶子,掀了桌子,指着陶花花鼻子骂:“我是你爹!你什么不是我给的,我不给你,你能读到初中?你一个女娃早点嫁人生孩子多好!卖?卖就该把你给人贩子,嗝,你和你妈一样,细皮嫩肉,等,等他上门娶你!”
陶花花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他就是这样的爹,反驳也并不会让他改变想法,不如省点力气想想应该想怎么跑,跑了以后怎么办,而不是让陶强悔过。
她才 15 岁,虽然对成绩有信心,可是......带着对以后的迷茫和恐惧,陶花花睁着眼睛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她就爬起来,扒开屋里角落里翘起的地板,掏出她藏在这里的几百元。
这是她平时偷偷打零工赚来的,她知道跑了就不能回来了,这次跟上次不一样,她没有莫如风,她只有自己。
临走的时候,她还环顾了一圈,家里光秃秃的,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竟没有什么能带走的。
于是陶花花不再想,甩了甩头,背上书包,带着两个馒头,离开了靖城镇,可能陶强对她过于放心,一个女娃再有想法也还小,能有什么主意,也不能跑到哪去,大门也没有锁
陶花花轻车熟路的往车站走去,其实她自己也不敢到处乱跑,往脸上抹了抹泥,装作街边流浪小孩的样子,她知道水灵灵的小姑娘总是多几分危险,上车之后,直接去找班主任张老师。
“我想考高中,也想上大学,我想赚钱,去找妈妈”,她曾经跟张老师说过家里的情况。
张老师曾经去过贫困地区支教,知道知识对于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未来的重要性,七中的情况很差,张老师心有余力不足,但是也说有困难来找她。
“所以,你跑出来了?”张老师看着沙发上低头坐着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露出白皙细长的脖子。
静静的叹了口气,“没有父母的后果就是去孤儿院,但是你年纪也大,孤儿院未必是好去处,而且你是有父母的。”
“我,我还是想上学。”
“莫如风,你还记得吗?他离开之前说你如果有困难,可以去找他。”
莫如风三个字飘进陶花花的耳朵里,她震惊的抬起头看向张老师,去找他?他还记得自己?
15 岁的女孩还不知道心跳这么快的含义,可是此时此刻的陶花花愿意去找莫如风,一如那年义无反顾趁着月色敲开他家的门一样。
“莫如风也还是个孩子,未必能帮上你。”
本来想这样说的张老师看着陶花花灿烂的眼神,抿了抿唇没有说出口,她自己也还有孩子要养,并不能留下她。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不是一笔小数目,张老师虽然想帮,但是她的工资也并不能负担,只希望莫如风真的能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照顾好这个姑娘。
陶花花道别了张老师,兴高采烈的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地址是在北京,那个有着天安门和万里长城的地方,陶花花只在书里见过。
那是祖国的首都,她有点高兴,也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莫如风在北京做什么,应该在读高中吧,会不会在休学打工,可又一想,只要有他的地方,做什么都是好的。
杂乱的思绪弄的陶花花虽然很累又困,却仍旧睁着又大又圆,望向火车驶过的农田和城镇。
第四个喜欢 儿子像妈
北京站的人来人往迷住了陶花花的眼睛,她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像个刚从小城市来的小丫头一样好骗,可表情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从没离开过靖城镇,镇上最高的楼只有三层,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高的楼,她也是在镇上见过汽车的,但是也都没有北京马路上跑的这么快,于是傻傻的足足四处看了一刻钟,她才想起来正事。
手上虽然有地址,可是她没有手机,也不知道该怎么去。
四周的人三三两两,大部分人视而不见、步履匆匆,少部分人操着地方口音问:“小妹儿,打车不,便宜”,还有的人眼睛转啊转的打量她,陶花花攥紧书包带,目不斜视的往附近的报刊亭跑去。
“您好,请问这个地方怎么去?”
报刊亭里坐着大爷,戴了副老花镜,看了半天地址,操着地道的京腔:“小姑娘儿,看见那儿了嘛?就前头儿那车站,你就到那等 235,到北工大站下车,下车以后你再问吧啊。”
陶花花笑了笑,道谢之后转头就往车站跑,心里还想着这北京话可真好听。
距离陶花花离开靖城镇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一开始没当回事的陶强慌了,不是闺女不见的慌,而是没有闺女,就换不来钱的慌。
他开始在镇上四处问谁见着了,一条街上的街坊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小姑娘几点背着书包坐上了公交,但是再隔两条街认识陶花花的人就少了许多,无论是被拐走还是自己离家出走,都不好找。
找了大半天一无所获的陶强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气的连踹了几脚自家的门,狠狠骂了几句。
可再生气也没用,幸好还没收镇长的钱,到底是被骂了一通,后来他也找了几次,却也没有收获。
他怎么也没想到小丫头敢一个人跑到北京。
但是后来他还是又见到了陶花花,而这中间隔了整整十年。
同样想不到陶花花敢这么做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此刻开着门,目瞪口呆的莫如风。
他想过什么时候再能看见小丫头,或许是下一次他回靖城镇的时候,或许是长大以后小丫头出来上大学的时候,又或许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