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男朋友来接她?什么意思?严教授大为警觉:是她糊涂乱说话?还是真有其事?难道实验室有外人闯入?
他警惕地巡视了透明棺一周,再将门口、窗外一一检查了一遍:窗台上有好些个脚印,看纹理并不一个人的。……这里有很多人闯进来过!
这生命体并没说错,真的有人来过!……他们想带她离开?
如此严重的事故,对整个实验室都是侮辱。严教授无法容忍这些,他决定叫醒值夜班的,将整个实验室拉来整顿。
可那生命体的情绪好像越来越难过,明亮的灯光下能看见她眼角的泪:“我也是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好好生活?我不想待在这里。”
情绪之悲怆,显然是控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了。
……前段日子,这个病例送进来时,视频网站跟踪播报,将实验室对她的研究过程逐一公开。后来民众大哗,控诉实验室虐待她的人济济。重压之下难以为继,实验室不得不中止与网站的合作、低调行事,还劳师动众地搬迁到新地方。
如同公众和传媒所说,实验室真的虐待她了?
是的,严教授也深以为然。科学的发展一定会有所牺牲。有些时候,人们是自愿献身,有些时候人们是被动献身。而后者显而易见是不人道的。
可他作为实验室的重要骨干,研究送来的生物体是他的本职工作。质疑生物体来源、人道讨伐,不是他的工作内容。越级、自寻烦恼,不是一个有长年职场经历者的习惯。严教授是个睿智而明哲保身的人。面对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沉默了。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立场。
在不妨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有些时候,他愿意去帮助旁人。
所以,当苏弦流着眼泪恳求他的时候,他迈向值夜者的步伐停了下来。……他不能眼睁睁地放她走,这样对他来说是渎职。他也不能放弃对她的研究,这个对科学、对实验室、甚至对他自己都是不负责任的。
更何况,在亡妻身上输掉的那一局,他还想在她这扳回来。
看着她不平稳的状态,教授回头看了看上回研制的药剂:今晚还剩最后一剂没有注射,在此之后,药剂是否会生效就可以看到答案了。
而在这个当口,他意外发现:有人想要劫走他们的研究对象。
他该如何是好呢?
第43章 弄丢了的苏弦
两天之后,这个实验室基地遭遇重大事故。
一辆救护车强行冲卡进入基地。一群白大褂带着口罩从车上下来,混在实验室的那些白大褂中,将硬化的苏弦半偷半抢地运回救护车。
在强行穿过阻路的白大褂、岗哨、门禁和路障之后,这辆救护车丢下一片狼藉的基地扬长而去。
……白天黑夜,苏弦现在都是一尊石膏像。
她动不得说不得,能不能听见旁人说话也不晓得。……林寂陌和姐姐守在旁边一天一夜,感觉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这个城市在阴云中进入了寒冷季节。天空一天比一天萧瑟,路上行人们开始穿上了厚衣,枝头的树叶也只剩下零星几片。
苏弦静静地趟在那里,让人们感觉整间屋子越来越冰冷。
林寂陌很快地憔悴下来。他脸上长起了胡茬,他没空去照镜子,没心思去打理自己:苏弦现在是死了?还是彻底石化了?他不晓得。
她走的时候,是好好的一个丫头。虽晚上是一具石像,但白日仍好好的。能吃能跳,动不动跟林寂陌呕上一场气,快递店里招呼得周到,回家也偶尔为大家下一回厨。
可现在她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另一种样子,这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好比挖竹笋时挖到一条蛇,连本来的目的都忘了。
不是说,治好她变石像的毛病,就答应和他一起结婚吗?……现在居然适得其反,夜间的石像没治好,白日里也变成一尊石像了。
他该去找谁?他该到哪里找弄丢了的苏弦?
林寂陌彷徨了。
每一次从公司办完公事回来,林寂陌会接替苏合照顾夜间的苏弦。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可照顾的。门口和小区均有安保,各方口风也把得很死,无论是被人劫走还是被人觊觎都不大现实。
他只需在一旁看着她。
一个人呆久了,没有交谈对象,便变得有些神经质。林寂陌开始一个人对着石像、或对着墙壁碎碎念。
念他想说的那些话。
他在海滩遇见她时的心情;他在城中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情;他发现她跟王子走得很近;他发现她被绑失踪了……。
还有他人生中重要的那些时刻。
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私生子;他发现苏簌树快死了;他在异国生活融入困难;他被丢到森林时看见了死亡……。
很多很多话;很多很少说的话;很多背着人才能说的话;很多背着自己都不敢说的话……,他都滔滔不绝地跟她说了。
现在不说,恐怕以后都再没机会说了吧……。
他甚至在楼下给她种了一棵树。不是有一首诗写过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等到这个树长大长高,长到足以荫庇过路者之后,他应该就会忘记她了吧……。
想到那首诗,林寂陌被自己吓了一跳:这是在做什么?告慰死后的亡灵吗?……在他心里苏弦其实已经死了?
他准备去推倒那棵树,可他又犹豫了:如果苏弦不是死了,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能给他自己解释吗?
并不能。他根本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谁能给他解释?……实验室,唯有实验室。唯有实验室那帮科学家!——他们都在她身上干了些什么!
林寂陌心底的愤怒一天比一天深,他甚至冒着败露行踪的风险,准备去质问实验室那帮人。但让苏合阻止了:“你在这里好好保护苏弦,我去找他们!”
她怒气冲冲,推门便走了。林寂陌待在家里继续与石像面面相觑。
一连几天,苏合去了就没回来。林寂陌还没着急,阿三就急了:“分明就是出事了。我要去报警!”
一通电话打至警局,阿三应邀去了警局做笔录。如此一来,整个房间就剩下林寂陌和那尊石像。
……一切好像不能再好了。苏弦变成如今的样子,原来的苏弦已不知去了哪里。姐姐苏合又失踪了,阿三情绪失控,显然也无法像以往一样,为他出谋划策、出人出力。
林寂陌从厨房里找到几瓶酒,瘫软在沙发上,一瓶一瓶地往肚里灌。不是有人说了么?一醉解千愁!此刻他最需要的,不是公司账目、不是门口的安保、不是阿三的辅佐,而是酒!
喝完酒,睡一觉,今晚才可以熬过去。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才能支撑着去跟那些人斗智斗勇,与这世上乱七八糟的事较量一番。
此刻他太累了,人生好像没什么意思。他没有了爱人,也没有孩子,老爹打小不联系他此刻还死了,老妈在一个全新的家中,他就是个局外人。
人若是活着没有牵挂,没有羁绊,没有希望,没有梦想,那真的是活到头了。很多人想不开,其实就是那么一瞬,冰冷孤单的夜里,四顾萧条,孤立无援,钻到牛角尖从高楼纵身一跳,这世界从此跟他没了关系。
林寂陌觉得自己就到了这么一个死胡同。然而,他有一个好处。他还有他怀里的酒。——他一瓶一瓶地灌完,很快连站稳都艰难,更别说爬到阳台上去跳楼了。
于是他死猪一样睡在沙发里,呼呼地睡了一整夜。没有盖毯子,也没有开暖气空调,他甚至大开着窗户,任由冷风灌进来。
邋遢失意的单身汉。
如果不是这房子撑了点场面,他就邋遢失意到底了。
第44章 夜市的烟火
黎明又一次降临在这地球上。迷迷糊糊中,林寂陌听到家里开始有了些声响。
叮叮当当中,似乎有人在厨房张罗。热锅下油噼里啪啦的声音、锅铲与瓷盘碰撞的声音、水龙头清洗餐厨蔬果的声音……,他还听到拖鞋踢踏过来,帮他关了灌风的窗,给他盖好毯子,开了暖气。
是一个家庭主妇一样的女人,细致而暖心;此刻他最需要的、体贴的女人。
这一定是一场梦。心之所向,梦之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