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苏岑平静地坐在牢房的案桌之后,沉寂片刻,突然道:“用刑。”
狱卒们俱是一愣,连那个太监也猛地抬起头来。苏大人不尚刑已成了大理寺里潜移默化的规律,不曾想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太监破了例。
狱头第一个回过神来,俯身问道:“大人,用什么刑?”
苏岑眼里的寒光倏忽一闪,“拶刑。”
所谓拶刑,便是将几根寸长的圆木棍与绳索相连,套于五指之间,通过拉扯绳索,夹紧受刑人的手指。
听见苏岑吩咐狱头立马眼前一亮,平时这套刑罚多用在女刑犯身上,苏大人用在这小太监身上,一来是嘲讽他不男不女,二来又能唤起这太监的断指之痛。十指连心,他既然断过一根,就不怕回忆不起来。
果然刑具一拿出来那小太监就打了怵,拉扯着嗓子指责苏岑严刑逼供。苏岑一个眼神下去,立即有两个狱卒上前把两只手按住,只是撕开绷带便已经让那小太监呲哇乱叫起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既然自己都不珍惜,也怪不得别人了。”苏岑冷冷说完,毫不犹豫地抄起一支令签扔了出去。
牢房里顿时响起鬼哭狼嚎的哭叫声。
这些狱卒们原本以为苏岑不尚刑是因为年纪轻,看不惯那些血腥场面,却见苏岑目不转睛地盯着受刑的小太监,冷冰冰的目光看的人心里发寒,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
小太监疼的几近抽搐,指尖充血发紫,指缝里也已经血肉模糊。
眼看着呼声渐小,小太监渐渐不支了苏岑才喊了停,亲自下来蹲在小太监身前,“小六子是谁?”
小太监嘴唇颤抖,一对上苏岑的目光就打了个寒颤。昨日的断指之痛太过锥心刺骨,今日这拶刑却像是要把他十根指头全部折断,而且从苏岑眼里,他看不到一点留情的余地。
那小太监不过愣了一瞬的功夫,苏岑已经起身,“继续。”
“我说!我说!我说!!!”小太监立马拿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去拉苏岑,五指弯曲不得只能用掌心去拦,生怕苏岑一走,他就得继续受那钻心之痛。
保命有什么用,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苏岑懒得再问一次,目光往下一扫,小太监立马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招了:“小六子是我,我就是当年给他们传话的那个小六子!”
苏岑冷冷垂眸看下去,“是谁让你传的话?”
“是……”小六子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是……先帝……”
第195章 缺口
大理寺大牢
正当饭点,狱卒提着饭桶挨个儿牢房分饭,走到最里间两间牢房,不由愣了一下,问身边的人:“这间什么时候住的人啊?”
身旁那个狱卒也有几分疑惑,看了看牢房里的人,只见那人垂着头窝在墙角,蓬头垢面,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可能哪个大人抓进来的吧,别管了,快点把这些分完,咱们也好去看苏大人审犯人。”
一听到苏大人审案,之前那个狱卒也瞬间来了精神,再不理会多出来的那个人,急匆匆分完了饭就走了。
等人一走,角落里那个装睡的人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亮如许,对着隔壁的人一笑,“仲佩,我装的像不像?”
“自己找罪受,”柳珵轻声哼了一声,走到牢门前端起分发下来的牢饭,靠着拦木坐下来慢慢吃着。
“这大理寺的伙食还挺丰盛,”崔皓端着碗紧挨着柳珵坐下来,“还有肉呢,你看。”
柳珵默默挑拣着碗里的白菜叶,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
“仲佩,你看看我啊。”
几分示弱,几分委屈,终于让柳珵有些无奈地回过头来,崔皓眼疾手快,衔起一筷子菜放到了柳珵碗里。
柳珵低头,怔怔看着碗里凭空出现的肉片,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下筷子了。
说到底别扭的是他自己,既不忍心把人赶走,又不想让人看见他最不堪的样子。所以究根结底是在跟自己置气,怪自己不争气,做不到绝情又放不下身段,才这么不上不下的卡着难受。
“你吃,快吃啊,”崔皓举着碗对柳珵示意了一下,埋头扒了两口饭又道:“你不用管我,我以前家里穷,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吃这些都算好的了。”
柳珵默默把那块肉片吃了,细细咀嚼咽下去了才轻声道:“我以前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崔皓一愣,转而又一喜,柳珵这总算是肯搭理他了,接着喜笑颜开道:“那不一样,你毕竟长安城里的好日子过惯了,乍吃这些肯定不适应。”
过了会儿埋头笑了笑,轻声道:“在我眼里,你就是那金枝玉叶的菩萨,我愿意把你放在心头尖上供着,捧着,见不得你吃苦受累,你一委屈了我就抓心挠肝地难受,比我自己受了委屈都难受。”
柳珵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还是探花呢,说的什么,狗屁不通。”
崔皓也跟着笑:“自然比不过你状元及第。”
提到状元,柳珵眼里黯了黯,但又转瞬隐藏起来,“花言巧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呢。”
崔皓低下头小声且认真道:“那我早就中毒已深,无可救药了。”
正吃着饭,不远处一声哀嚎,柳珵筷子一顿,刚夹起来的菜叶子又掉回了碗里。
“估计是苏岑审案子呢,”崔皓往外看了看道,“听说他把那个六指抓回来了,只要等他招供了,就能证明你是受人所迫了。”
柳珵点了点头,重新夹起之前掉了的菜叶子吃了,才轻声道:“苏岑他挺厉害的。”
崔皓那边没了动静,等柳珵看过去,才见人幽怨的小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委屈极了。
柳珵笑了,哄小孩似的安慰道:“你也厉害。”
“那也就是还没有苏岑厉害。”
柳珵无法,只能笑道:“好了好了,你比他厉害,行了吧。”
苏岑眉头一凝,手往案桌上重重一拍,“大胆奴才,构陷先帝,该当何罪!”
“我没有,我没有!”小太监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膝行了两步又冲苏岑叩了两个响头,涕泪横流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句谎话!”
苏岑面色冷峻,从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接着道:“那我问你,先帝他和田平之有什么恩怨,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杀害一个赶考的仕子?”
小太监一愣,畏畏缩缩道:“我不知道,这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奴才,听主子安排办事的,主子有什么事情怎么可能告诉我们这些下人?”
苏岑垂眸,指节轻敲着桌面,片刻后突然抬眸起来,“接着用刑。”
血迹斑斑的拶子重新套回十个指头上,小太监当即吓的魂都散了,话再出口已经慌不择言,“是田平之!是田平之不知道怎么开罪了先帝,先帝才要杀他的。但当时太宗皇帝病危,事关皇位更替,在这个节骨眼上先帝不好明目张胆动手,才让我去处理这件事的!”
说罢又举起自己血肉模糊的手举过头顶,“我对天发誓,我要是说一句谎话,我天打五雷轰!大人你信我,我真的没说谎!”
苏岑循循善诱:“可是田平之一介书生,又怎么会开罪先帝?”
“好像是……好像是先帝有次微服私访的时候,田平之不知道怎么触了龙颜……”小太监手上还带着拶子,已经绞尽了脑汁回想,“剩下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先帝那次出去没带人,先帝已崩,田平之也死了,只怕是没人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微服私访却不带下人,那必然是要去做什么紧要的事或者见什么紧要的人,田老伯曾经说过,田平之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才被人杀人灭口的,那这个不该看的东西指的又是什么?
苏岑稍微思索片刻,想起之前柳珵说过的,一直试图找到小六子却一无所获,接着问:“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在宫里都找不到你了?”
“我在昭陵给先帝守灵啊,”小六子想了想又补充道:“之前是在督建昭陵,建好之后就管着收拾打扫,后来先帝崩了我就接着守灵。那件事之后先帝就把我送走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待在昭陵,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在昭陵里过了,没想到竟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