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另一侧的行文道也愣了,他很清楚道勇天口中的“复仇”是何意,在道勇天眼中,被自己的师侄算计至死绝对算得上奇耻大辱,所以他不惜以散魂为代价,也要将仇人处以火刑,以挽回自己前世的尊严。行文道没有想到,自己少时的泄愤之举,竟让大师伯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良久,大殿内鸦雀无声。鲍掌门这枚重磅消息无疑狠狠打了乙山派的脸。身为当年的仙派之首,派中的首席大弟子居然背弃仙途,与鬼侯做交易,成何体统!要知道在后来的三足鼎立时期,乙山派一直以尔山派、散山派与鬼界交易不断为由对这两派横加嘲讽,这回自家弟子相似的恶行被揭发,自然面上无光。
当众人还陷于震惊中时,乔桑济开口了:“鲍掌门方才说夕贵用秘籍换取前途,又是指的何事?”
鲍掌门一笑,掷出第二枚留声石,留声石再次展示出鬼侯殿的景象,不过这次出现在殿中的是魍之戏与情夕贵。
“情平仙是个明白人。”魍之戏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情夕贵递过来的乙山派道法秘籍,“在下帮助情平仙复仇,情平仙将这本秘籍赠给在下作为谢礼。如今交易完成,情平仙可以去轮回了。”
“等等!”情夕贵叫住了转身欲走的鬼侯,“乙山派一共有两本秘籍,一本讲运气,一本讲运力,只有两本合用,才能修成正果。”
“所以呢?”魍之戏挑眉笑问。
“我可以把第二本也送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下一世,让我投生在一个德高望重的仙人家庭,拥有极高的修仙资质。”
魍之戏打量着面前的金袍男子,眼中满是戏谑:“好,成交。”
放映结束,全场哗然,万万没想到,三十余年前那场震惊仙界的秘籍泄露事件,居然是乙山派掌门弟子所为。柳掌门与岳掌门看向乔桑济的视线都暗含谴责之意,岳夫人更是直接将不屑写在了脸上,继江亦是一脸怒容。乔桑济却已顾不上这些,他最疼爱的徒弟,小磕小碰都会让他心疼得不行、更是从未舍得惩罚过的徒弟,居然是差点毁掉他门派的罪魁祸首!
挣扎了许久,他才艰难地问道:“所以,夕贵现在在哪?”
鲍掌门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鬼侯按照他的要求,让他于三个月前降生在了一个德高望重的仙界人家,他的父亲正是在下的胞弟。我念着他前世与乔掌门渊源颇深,看在乔掌门的面子上,已经将他收归门下,并赐名鲍夕贵。乔掌门意下如何啊?”
乔桑济双手握拳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于缓缓站起身,脸色灰败地向殿外走去。乔鼎、乔叶与柳奕都想追上去,却被他远远喝止不让靠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众人已经无心论道,尔山派与散山派因终于力挫对手而欢欣雀跃,柳山派、奇山派与武山派因己方盟友的惨重损失而唉声叹气,思山派与巴山派继续远离纷争,不置一词。眼看场面越来越失控,继江又客套了几句便让大家散去了。
散会后,乔家三少与梦一尘四处寻找乔桑济无果,只得放弃,乔叶见梦一尘脸色十分难看,便让兄弟二人先回去休息,自己则带着梦一尘来到奇山派后山湖畔,寻了一个幽静的角落,轻声开解道:“阁主,斯人已逝,生者要放宽心啊。”
梦一尘席地而坐,盯着死气沉沉的湖面,喃喃道:“你不明白,师兄是因为我才遇害的,他那么刚烈的性格,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一定会想方设法报仇雪恨,哪怕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我早该料到的,我早该知道以师兄的性子一定会去复仇,可我……可我什么也没做……”他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那个臭小子都告诉我了。”乔叶跪坐在他身侧,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他消瘦的左臂,那只她前世从不敢触碰的左臂,“阁主,这世上自有因果轮回,人各有命,不是你的错。你师兄不是也说了吗?自己做了凡人,才明白当年你的坚持都是对的。”
梦一尘苦笑一声。他自己年少轻狂,坚持济世救人,结果误将仇人的孩子带回乙山,不仅毁了自己的前程,还毁了两位师兄的一切,害得他们沦为凡人,流落世间。兜兜转转,师兄因为身为凡人时经历了太多挫折困苦,看透了仙派的冷酷无情,反而在临终前理解了自己曾经的坚持,何其讽刺!
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湖泊,梦一尘发现自己是如此渺小,他没有师父,没有师兄,没有师门,只有一身罪孽,和一群需要他保护的孩子。一阵风吹过,他感到有些冷,情不自禁地靠向身侧温暖的躯体。乔叶觉察到他的动作,把他的手臂抱得更紧,将脸颊贴上他单薄的衣料,用身体的热度为他送去无声的支持。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坐着,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坐到明月高悬,又坐到黎明破晓。直到梦一尘终于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缓缓起身,乔叶才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站了起来。
“乔姑娘,真是抱歉,因为我的脆弱,倒害得你一夜未眠。”
“阁主,你一点都不脆弱,”乔叶看着梦一尘黯淡的双眼,声音无比认真,“你是我见过的最坚韧的人。”
“坚韧?坚韧到受了打击第二日还能上场比武吗?”梦一尘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却发现自己疲惫的声音完全没有诙谐的效果,只得作罢。
乔叶握住梦一尘冰冷的手,轻声道:“阁主,今日比武,你只需拿出真实实力来,不用顾及太多。”
梦一尘点点头,自嘲地一笑:“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你,若没有你的面子,我怕是早就被扔出大殿了。”
“阁主,咱们都是为了夙恩阁,就不要分这么清楚了。”
二人来到比武场,梦一尘果然接到了众多比试邀请。他并非执着于输赢的人,比武过程中不过临场应对,一切随缘,可奈何他的实力远远超过向他挑战的几位掌门,在尔山、散山、武山三派掌门相继败北后,霓掌门终于耐不住了。他悄悄给女儿使了个眼色,霓燕立刻会意,溜下场地准备去了。
一个时辰后,梦一尘正与柳山派的一位长老切磋剑法,两人都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又对剑法十分痴迷,因此招招点到即止,甚至还不时分享一下经验心得,比试得非常愉快。突然,场地边缘传来一声惨叫,梦一尘当即回头,正好看见一个身穿奇山派服饰的十岁男孩摔在地上,左脚被继江用剑狠狠钉在石缝里,尖利的哭声从男孩口中发出。
梦一尘顾不上多想,飞身上前夺过继江手中的剑,将其拔出,迅速为男孩止血包扎。待伤势处理完后,他才回身看向继江,不解地问道:“继仁仙,你为何如此伤害一个孩子?”
“梦阁主,这事儿你别管。”继江虽失去了宝剑,却仍气势不减,梗着脖子怒道。
“发生什么事了?”乔叶与柳奕双双闻声赶来。
“这小兔崽子居然敢偷我娘送我的玉佩,简直是找死!”继江指着男孩怒道。
“我没有!”小男孩哭得声嘶力竭,“江哥哥,我没有偷!”
“没有偷?”继江怒极反笑,“没有偷,那玉佩是怎么跑到你口袋里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江哥哥,我真的没有偷!”这时,听到呼声前来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继江,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事情好好解释一下。”乔叶劝导道。
“我刚才正和师弟切磋,结果突然发现口袋里的玉佩不见了,那玉佩是我爹送给我娘的定情物,后来我娘传给了我。我立刻派弟子去寻,结果在这小子的口袋里找到了。”继江气得双眼通红。
乔叶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继掌门本就风流成性,众人皆知,曾经为了情人不惜举派参加乙巴之战,战后他不再料理门派事务,□□上却变本加厉。继江是他早早离世的正妻所生,而眼前这个男孩显然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位产下的。继江一直不满父亲对母亲的不忠,因此对几位同父异母的弟妹也十分怨恨。今日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继江,你冷静一点,私事我们私下解决,别让外人看了笑话。”乔叶一边安抚继江,一边给梦一尘使眼色,梦一尘立刻会意,抱起地上的男孩率先向后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