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样才能知道?”
“你永远不会知道,但相信我,你会感受得到。”女人低头细细描绘纹样,“总有这样一天。”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又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鲜红的余韵将巷子照亮片刻,奚文柏突然看见女人的工具箱上悬挂着一个银闪闪的物件,坠着一串纯白色的羽毛穗子,像雨后的蜘蛛网般闪烁潋滟。
“太美了……”奚文柏轻轻赞叹道。
女人扭头看向工具箱,脸上闪过欣喜的神色,“你喜欢它?”
“是的,它非常漂亮。”奚文柏琢磨她的反应,隐隐生出一丝愧疚,“这个……是可以卖的吗?”
女人快速点头,转身小心地解下它,递给奚文柏。
“多少钱?我向你买。”
女人犹豫着,伸手比了个二,奚文柏取出五百比索,女人拼命摇头,意思是太多了,可奚文柏一定要给,两人一来二去,女人却也忐忑地收下。
“这是我的女儿为我制作的,是我心爱的。”女人甜蜜地笑着,“现在是你的了。”
“文柏哥。”
奚文柏猛地将自己从墨西哥的小巷中扯出。
“怎么还站在这里?拖鞋在旁边,快换上吧。”安泽抱着一个纸箱子走过来,颠了一颠,“文柏哥,当年打官司的文件都在这里了。”
“我……我要先去睡一会,很累了。”奚文柏放下行李。
“好……”安泽站在原地,落寞地望着他微弓的脊背。
与此同时,明光新村的廖黎明依然在等奚文柏。那本厚厚的文献他就快读完了,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不知道奚文柏还会不会过来。
“你说,他会想起我吗?”廖黎明踮脚看冰箱上的塑料花,这是他父母结婚的时候买下的装饰品,在冰箱顶上一待就是几十年。
塑料花当然不会说话,但没关系,廖黎明说就可以了。
“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对我好的时候和我们的吵架的时候。”廖黎明扒着冰箱,小腿开始发酸,“他还在怪自己吗?”
“但愿他不会。”廖黎明自问自答道。
视线落到搁在玻璃花瓶前面的、小小的黑白相框,在那里,两寸的廖黎明透过时间的尘埃,长久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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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冰箱顶部经年无人打理,积了薄薄一层灰,盯照片盯得久了,人像的眉眼开始变得陌生,廖黎明记得有人说过,照片中和镜子里的你都不是你,人的真面目是取决于你爱的人的样子。
他又在心里描绘了一遍奚文柏的模样,冰雕出来的脸庞、宽阔的肩膀以及温暖柔软的心。
他们极少吵架,偶尔的几次争执,都是以奚文柏腆着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躺到他的膝盖上问“小博士还在生气吗”而告终。
那时候的奚文柏像一只露・出・毛茸茸肚皮的大狮子,收起锋利的爪子,心甘情愿地让他骑在头上逞耍风。
大狮子,大老板,廖黎明局促地笑了一下,从冰箱面前走开,在玄关晃来晃去,期待那声他很有可能再也等不到的、金属与金属之间的碰撞。
廖黎明被困在这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周遭的事物熟悉地令人感到煎熬,合・欢树早在三年前就赶超窗户,物业迟迟不派人来修葺的结果就是大堆大堆的叶子贴在窗户上,想挤却挤不进来的样子。每当一年一度的台风来临,廖黎明抱着膝盖看窗外胡乱摇动的枝叶,会产生一种他依然有在好好活着的奇妙感觉。
印象中奚文柏从没有发过很大的脾气,除了那一次他打电话通知二老关于结婚的消息。
凶得不得了,廖黎明无奈地叹气,当时他分不清到底电话哪端的声音更大,是奚文柏,还是老奚总。显然,结婚带给他未来丈人的威力不亚于核弹爆发,就算没有开免提,廖黎明也能清楚地听到老奚总的怒吼。
“你有种你就去结!要玩男人你给我在外面玩,我睁只眼闭只眼,还想着你玩性总会过去,以后肯定还是要和女孩结婚,现在倒好,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敢往家里领!”
“廖黎明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是我爱的人,这一点,我和您提过无数次。”奚文柏深呼吸,强压住怒气。
“呸!你爱的人?我还爱咱家的狗,我能和狗结婚吗?”
“父亲!你适可而止!我想和谁结婚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
“我不能决定?我这一辈子为了谁?我告诉你小崽种,你要是敢和男人……他妈连男人都算不上的人结婚,奚家家产你一份都别想拿!”
奚文柏怒极反笑,“您觉得我在乎那几个破钱吗?”
“我奚成梁没有你这个儿——”
“老奚……好了好了,你声音小点,让文柏再仔细考虑一下,电话给我……给我。”奚文柏沉默地听着母亲的声音。窗外响起惊雷,他下意识地揽过廖黎明,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记,用口型说抱歉。
廖黎明垂下眼,只觉得鼻子发酸。
“文柏啊,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下,选一个女孩子结婚多好,温柔贤惠,还能多照顾着家里,现在发生这种事,别人都会在背后说什么啊,说搞同性恋!恶心!你爸爸会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的,他现在在翻他的银行卡,说要把留给你结婚用的礼金全用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刺耳的咒骂随即赶来,“要结婚……要结婚是吧,你把人带到家里来,给我带过来!”
“你想做什么?”奚文柏陡然提高了声音,“你发什么精神病?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满意?把小廖带过来,然后呢?然后看着你攻击他吗?”
“搞清楚了,发精神病的人不是我是你!要结婚,好,你先把那个死兔子带回来,我把你二姨、舅舅、姑妈、祖父祖母全都叫过来,带上手机拍!拍完传到网上!让大家都来看看!我们奚家的名声砸了就砸了,你要丢我的人?你得先把脸丢掉!要是敢自己跑去结婚,我就从楼上跳下去给你看!”
“奚成梁!”
奚文柏和奚太太同时吼道,奚文柏果断掐断电话,关机,扔出去,把脸深深埋进掌心里。
“为什么会这样……”
廖黎明也被吓坏了,一动都不敢动,“奚……文柏,你还好吗?”
耳边传来一声呜咽,奚文柏喉结上下滚动,他抬起头,用力摸了把脸,“我没事……你放心,回去的时候我会保护好你。”
“回去的时候?”廖黎明感到一阵眩晕。
“我要带你回家……”奚文柏说,“我要让你光明正大地进去。”
“光明正大地进去,然后被你的父亲和你的家人羞辱一通吗?”廖黎明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奚文柏,你是这样想的吗?”
奚文柏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怎样向廖黎明解释自己的心情,“不是的,让他们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我既然已经向你求婚,就一定会做到。”
“和你的家人妥善沟通,让他们同意婚礼是你的事情,我的介入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你天真地觉得把我领进去,你的父母就会同意我们结婚的话,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小博士你不要这样悲观——”
“我从来没有这样客观过。”廖黎明坐到他的对面,“我不会跟你回家,直到他们消除对我的敌意。”
奚文柏想去握他的手,结果握了个空,“别这样,带你回家,是希望他们能更快接受你,我也说过,我会保护好你。”
“保护我?”廖黎明心跳得特别快,“为什么我需要被保护?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奚家的事情吗?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廖黎明。”奚文柏的声音沉下来,“我才刚和我父亲吵完,我们能省省吗?”
“永远都是我在追随你,你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做的决定我只有接受这一个选择,包括私自买下那处房子,甚至连搬家,你说让我搬过来我就得搬过来,奚文柏,你可不可以先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那么我的感受谁来考虑?我为你做的事还不够多吗?”奚文柏攥紧了手,“到头来你对我的评价,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大的人?”
“不是你愿意的……哈,要是没有我,你到现在都毕不了业!”
“毕业?”廖黎明窒息片刻,“你说什么?奚文柏?我为什么会毕不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