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的时间还没到,褚丹诚坐在太师椅上又理了一下自己要递的折子,再没有别的正事要做了,便干脆找些旁的书来看。
他在书柜上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那本《水经注》上。
《水经注》其实早便看完了。当年去下邳的时候自己正在看它,而这本《水经注》正是当年那一本。
褚丹诚把书摊开,翻到卷二十五。
卷二十五讲的是泗水、沂水、洙水,下邳旁边的水系就是泗水水系。
褚丹诚伸手摸索书页,这这本书里,藏着一个大秘密。
他在这本书的卷二十五做了夹层,婧明公主留下的有关于顾之遥身世的手书,就夹在里面。
他用茶壶口熏了熏夹层,捻开来,然后把那手书从里面抽出来。
这封手书褚丹诚不知道看了多少次。
他每次看这张纸,都要用镇纸将纸压得平整无比,再好好地夹进夹层页里。
这次也是,那手书在褚丹诚手中被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才被用镇纸压平折好,又放回到夹层中去
再等等吧,褚丹诚在心中说。再等等,等遥儿再大些,到了自己准备完全的时候,自己再将这些同他说清楚。
到那时,自己心中有多喜欢这个人,也要一并说给他听。
褚丹诚想让顾之遥毫无后顾之忧地同自己在一起,没有旁人阻拦,没有别的什么。顾之遥就是顾之遥 ,不是尚书夫人,也不是褚琅的养子,更不是自己的义弟。
他只是顾之遥。
褚丹诚将手书放好,拿过浆糊,把夹层又粘了起来。
浆糊抹过的纸张会皱起来,褚丹诚在书页的前后都放上一张宣纸,而后合上书用镇纸压着。这样一来,等浆糊干了那页就会平整如初了。
“主子,”四喜到书房门通报,“宫里头来人了,送东西的。”
“知道了,你先去厅里候着。”来不及多整理书页,褚丹诚只得将那本水经注又放回了书柜里。
宫里面的人是来送金石药的,褚丹诚将金石药收好,不与宋如月多谈,宋如月福了福身便带着人回去了。
时间不早了,褚丹诚也差不多要出门上朝了,本来还怕顾之遥记得昨晚的事会心慌,想同他说两句体己话,时间却是再来不及,褚丹诚换上官服便出门了。
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吧,遥儿应当只当昨晚之事都是梦中发生的,自己特地挑了颜色一样的亵裤给他换上,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岔子。
顾之遥醒来的时候褚丹诚已经出门了,他从来没醒得这样晚过,外面太阳都已经升了起来,阳光透过床帐斜照进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顾之遥只觉得身上有些虚软,怕不是着了凉罢?
他伸手在眼前挡住太阳光,又闭了闭眼,才算是醒过盹来。
昨晚自己好像是做了个旖旎而又香艳的梦,梦里有褚丹诚,有自己,旁的人都没有。
顾之遥已经通晓人事,自然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常常惦记着谁,那人晚便会跑到自己的梦里去。
后来……后来自己梦到哥哥亲了自己,他的唇很软,动作很轻柔,自己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的人亲自己是这样舒坦的一件事。
顾之遥坐起身来,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
一大早想什么有的没的?
那梦……
自己好像还梦见了别的什么,感觉……
顾之遥突然脸色煞白,自己不会是尿了裤子罢?
他急忙掀开被子,看自己的两腿间。
亵裤是干净的,昨晚自己穿的是紫色的亵裤,今日的亵裤也是紫色的。
可是顾之遥的脸色却更不好看了。
他的亵裤颜色一样的有好几条,为了区分开,便用针线在裤腿上做了记号。昨日穿的那一条上面有黄色的线绣出来的一枚银杏叶子,今日的却没有。
顾之遥的脑袋轰得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也都是嗡鸣声,这亵裤是谁替自己换上的,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人。
——褚丹诚。
第77章 身世万端谁得料,一番江雨又成余
顾之遥梳洗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他心绪纷乱,不知道该如何同秦庸解释这事情。
其实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么大也该发发梦,思思春了。
可一来他们不会再同兄长躺在一处儿睡觉,二来,也没有哪个兄长会给自己的兄弟洗亵裤这么私密的物什。
若是旁人家,兄长发现自己的弟弟发了梦,泄了身,最多当弟弟的害臊个把时间,二人调笑一番也便罢了。
可自己不行。
自己心中有鬼。
自己心中藏了那样见不得光不能宣之于口的情谊,顾之遥觉得自己玷污了两人的兄弟情谊。
昨夜之事,朦朦胧胧,真真假假,窗内春色无边,窗外雨打芭蕉,顾之遥分不清那个吻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
他心中乱极了,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自己对褚丹诚的爱慕根本藏都藏不住,那眼底满溢出来的情谊,还有自己睡着了便要往人家怀里头钻这样的本能……若自己是褚丹诚,早便发现了。
可他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没说。
是不是,哥哥认为自己这样的感情是错的,二人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情愫。
顾之遥把脸埋到水里头,他在水中睁开眼,眼睛好痛。
也好,会痛便会清醒了,不该执迷不悟的。
半晌,顾之遥“哗啦”直起腰来,头发粘在脸上脖子上,有水珠儿顺着发丝儿淌进脖子里,也有水珠儿顺着碎发跌倒地上,消失在尘埃里。
顾之遥抬手抓住自己的领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都叫什么事儿呢?
他喉结上下翻滚,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些许,坐到铜镜前给自己束发。
褚丹诚第一次给自己梳头发梳得是一个马尾,今日便仍旧是梳一个高高的马尾罢。
可是自己的嘴角怎么沉得这样低,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想让嘴角翘高,它们却都任性地耷拉着。
真滑稽。
顾之遥慢条斯理地把头发拢干净,嘴唇颤了两下,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不知羞耻!
顾之遥自嘲地笑了笑,嘴角终是能提起来了。
不能总在这间屋子里呆着,这里都是褚丹诚的味道,自己不出门去脑子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顾之遥推门走出房门,昨夜下了雨,今天日头却好得不行。阳光绚烂到刺眼,到处都是一片洁白,显得自己更脏了。
他突然觉得这宅院里,哪儿哪儿都陌生,连八宝给自己行礼时露出来的笑脸都好像在嘲笑自己。
看哪,就是这个人,被褚丹诚抱回来,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是啊,这样的人同秦贤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还不如秦贤。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敢当个缩头的王八,却又藏不住尾巴。
好笑,真好笑。
顾之遥的耳中仿佛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闹。
吵死了!!
顾之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八宝见主子脸色不好,忍不住嗫嚅着问:“爷,怎么了?”
顾之遥摆摆手,示意八宝不要理自己。这里太吵了,他要找个没人的地方。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把书房门推开了,顾之遥足下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书房里褚丹诚的气息更重了,可自己舍不得离开这里。
顾之遥神情恍惚地沿着书柜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无意识地拂过一排排书。
等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作业下雨的寒气退进,燥气渐渐上来,顾之遥才惊觉自己早膳也没用,竟然就这么呆呆地走了一个多时辰。
他低头,自己的手停在一本书上。
《水经注》。
当年在下邳,褚丹诚就经常看这本书,自己第一次见他看书看的也是这本。
顾之遥将那本《水经注》从书柜上拿下来,随意翻了翻。
他不喜欢土木水利之类的,只喜欢看兵法,《水经注》自然是没有看过的。可他现在想知道褚丹诚平日里看得都是什么,忍不住一页一页地翻看。
褚丹诚看书向来专注,书上又用朱红色蝇头小楷写了批注。其实褚丹诚行草写得更好,笔锋犀利如同刀刻,可他看书的时候批注向来都是用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