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的牢狱太小,不适合把一路上带来的宋家人和郑家人塞进去,一来没那么多牢房可用,二来狱卒过少,毕竟是涉及到天家的事,万一出了什么事谁都担不起责任。
钱多多与钱满满给秦庸和顾之遥铺好了马车上的床榻,顾之遥在被子里滚了一圈,把身体都埋进被子里。
“还不睡觉,折腾什么?”秦庸净了面,额角的发丝有些滴水,还好马车的帘子厚,还不至于太冷。
“我还没在马车里睡过觉呢,这么窄的床要躺两个人,还好我长得小,不然等我长大了,咱们俩还睡不开呢。”顾之遥扒拉着被子,只把一张小脸露在外面,尖尖的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
秦庸捏捏他的鼻子:“怎么最近说话都不敢张嘴了,多掉颗牙就那么难为情?”
顾之遥忍不住伸舌尖去舔掉过牙齿的嫩肉:“可不是难为情,下牙也就算了,上牙也开始掉了,还是最要命的门牙。白天太太看我说话漏风都直笑。”
“别舔了,仔细长出歪牙来。”秦庸摇摇头:“我以为你是故意露出豁牙子给太太逗开心的。”
“其实是故意的……”顾之遥伸出手挠挠脖子,“怎么脖子这么痒?”
“脖子痒?我看看。”秦庸按住顾之遥的手不让他再挠,低头去看顾之遥的脖子。
这小孩儿最近整天整天地闷在车里,比刚见时白了不知多少,似乎前面黑只是黑着玩儿的,如今不用晒太阳,浑身上下的皮子都白白嫩嫩。再加上被秦庸好吃好喝地养着,整个人从矮瘦矮瘦的样子变得骨肉云亭,面色也好看了,皮肤透着好看的光泽。
可是在这样洁白修长的颈子上,竟然长出了一片红疹,被顾之遥几下抓起了檩子,锁骨下面也隐约有红疹要往外发,脸颊也开始泛红了。
“你除了桃子还有什么是不耐受的?”秦庸蹙眉,用手指碰碰顾之遥颈子上的红疹,顾之遥果然觉得刺痒无比地缩了缩脖子。
“没什么印象啊……”顾之遥也迷茫了,但如果真的有什么食物自己不能吃,怕是也不能轻易知道。小时候能吃到的零嘴本来就少,自从跟着秦庸过才吃到了各种糕点,万一有什么不耐受的也没准。
“忍着,别挠,我去请大夫给你看看。”秦庸给顾之遥掖好被角,站起身来就要披上鹤氅出去。
顾之遥有点急,又不敢坐起来把秦庸刚给他掖好的被角弄乱,只得哀哀地唤了两声哥哥,“哥哥,哥哥,这么晚了去哪请郎中啊?明儿注意点不见风,喝点水就好了。”
“胡闹,病了就得看大夫,哪有喝水让它自己好的道理?”秦庸瞪了顾之遥一眼,见顾之遥被自己唬住又开口道:“咱们有随行的军医,我去请军医来。你先乖乖眯一会儿,帘子撂下来,把脸藏好了,听见了么?”
顾之遥只得点点头,让钱多多上前把帘子撂下来。秦庸见顾之遥拉好帘子,才用竹挑子拨了拨熏笼里的炭火,披上鹤氅,起身出了马车。
外面已经全黑了,侍卫有一半都在客栈守着皇女和褚琅他们,本来他们可以把整个客栈包下,秦庸不想惊扰百姓便领着顾之遥到镇子旁边的林子里睡马车了。
随行的侍卫也在此地安营扎寨,生起火堆来,见秦庸出来,有的侍卫忙上前来问他有什么吩咐,秦庸摆摆手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这处林子离官道不远,但也算不上近,到了这个时候积雪早就化干净,倒是有杨树柳树随着春风抽芽生长。
可是北方的春风绝对算不得温柔含蓄,柳絮杨絮被吹了满地,密密匝匝地堆在地上,经过日晒风吹失去了水分,踩在上面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秦庸似乎并不算太急,一步一声,步子迈得平稳又坚定。
他没有马上去找军医,而是走向自己早已定好的目标——宋如烟和郑清风的囚车。
第26章 夜里忽见修罗鬼,阿鼻地狱在人间
宋如烟这十来天过得提心吊胆,本来还算是容貌清丽,如今神情憔悴不堪,生生把自己吓得脱了相。
郑清风也好不到哪去,他本来长得就及其平庸,全仰仗着家里面有些银钱,平日里全靠衣装,如今胡子拉碴,脸上也带着一层灰败。
郑清风后悔,他不该猪油蒙了心,只因宋如烟这点姿色就去做那害人的事,偏偏害的还是皇帝亲派特使。
他悔自己蠢笨,只听说秦庸不受秦大人看重便轻易看低了他,若不是……若不是如此!以他的家室在下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宋如烟倒是不曾后悔,她甚至有些快意,虽然自己身陷囹圄,说不得到了京中会被处死,但这种事都是要连坐九族的,宋芝瑶那个小贱人再怎么样也是她的妹妹,到时候她一样逃不开。
宋如烟一会觉得自己要被问斩了,吓得哆哆嗦嗦,一会觉得宋芝瑶也要被料理了,又快意非常,竟是似癫若狂,快要疯了。
夜里很静,宋如烟和郑清风的囚车被隔在角落里,秦庸不许他们二人与亲人被关在一出,也不把这两个人放在一个囚车中,两个人各守一车,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虫鸣。
还有什么?那是什么?嘻嘻索索的,好像是什么拖在地上的声音,是蛇吗?
林子里的夜晚比牢狱中更加毛骨悚然,哪怕是出来一只青蛙,一只老鼠,甚至一条蛇,爬到囚车上,只要二人不死,甚至都不会有侍卫来旧自己。
北方的春天可真冷啊,风一点都不含蓄,吹在身上,手脚针扎一样得又疼又痒,两个人坐在囚车里缩手缩脚,听着周围的的风声,听着虫鸣声,听着嘻嘻索索的声音,有一种名为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脚踝的骨头缝想上蔓延。
不远的地方传来足底踏在干掉了的杨絮上的声音,是有什么人过来了么?郑清风抬起头,瞪大眼睛向黑暗中望去,瞪的眼眶都微微发酸。
这些日子他被关在这囚车里,见不到郑家的人,没有人同他讲话,每当他想与宋如烟说话时,宋如烟都是愣愣地发着呆,他怀疑自己再憋几日也要同这婆娘一样发疯了。
黑暗中有人影慢慢走到被火把着凉的区域,那人身形颀长,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马尾,穿着玄色的鹤氅,迈着平稳的步子。
等那人的脸完全被火把照亮时,郑清风才看清,此人正是他想要坑害的那人——秦庸。
秦庸走近两辆囚车,侍卫他早已打过招呼,远远地守着,没有人回来打扰他,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哪怕他想直接宰了这两人都行。
“秦大人,秦大人!”郑清风跪在囚车的车半晌,两手拍着木栏门,手镣随着丁零当啷作响,“草民、草民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都是这个女人,是她让我陷害您的!”
秦庸不为所动,只淡淡瞥了郑清风一眼,转而看向宋如烟:“侍卫们说你疯了。”
听见秦庸的声音,宋如烟才后知后觉似的抬起眼皮,干瘪的两腮丝毫不见当初的秀气,她的嘴唇干裂出红痕,颤抖着不说话。
郑清风见秦庸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又一下一下地用脑门磕木栏门:“秦大人,秦大人求求您,放了我吧!我上有老,桃蕊、桃蕊的肚子里还有了孩子。饶了我、饶了我……”
此时风停了,周围不再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只能听见郑清风的额头咣咣咣地敲击木栏门的声音,还有他的手镣声。
宋如烟似乎被郑清风的声音刺激到了,突然抬头发出尖利的声音:“宋芝瑶下狱了么?宋芝瑶死了么?不该是她的,不该是她,本来应该是我的,不该是她……”
“你现在又来讨好秦大人了,是你教唆我的!”郑清风把手从木栏的缝中伸出,想要去拉扯宋如烟,奈何两辆囚车隔得远,根本就碰不到对方,他的手在半空中无力的挥舞几下,只得又放下,很恨道:“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宋如烟尖叫过后眼神有溃散了起来,她神经质地喃喃着:“不该是她的,嫁到秦府去的不该是她的……”
“哈哈哈哈哈……我还当你这婆娘终于学会讨好人求饶了,原来你还想着害三小姐!秦大人,您都看到了,我、草民是无辜的,您饶了我吧!”
秦庸只看了一会这二人的丑态就觉得没意思,淡淡地开口:“如此看来……你是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