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住心下的无语和无奈,微微闭上了眼,心下暗暗谩骂腹诽着这三个人对她的算计出卖,然后抬眼看了看一旁“天真”的陆迟以,叹了叹气冷哼道:“这酒是陈千远特调的温和低度酒,呵,咱们两个,一个有胃病一个酒量差,倒是正好适合他这瓶破酒的心思。你去看一下房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等到明天十二点客房服务的时候才能开了。”陆迟以半信半疑地走至门口,不出所料,已然从里面无法打开这扇门了。
房间内的两个人,此刻心里都大约清楚了这番安排的用意,倒是更显得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陆迟以面色稍缓了缓,只得抬步先走回邵希挽床前,又重新用凉水浸湿了毛巾,沉着语气道:“还是先消肿冰敷再上药吧,可能会有点凉,忍一下。”邵希挽点点头,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毛巾敷上她脚踝的时候,还是被刺骨的冰凉与痛意直击心底,双手骤然变攥紧了床单,眉头紧蹙,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响。
陆迟以见她依旧是这般隐忍,想着帮她转移注意力以缓解这份不适,将那瓶酒打开倒上两杯,浅尝了尝,果然是温和至极。他递了一杯给她,像在家里一般,纵身对着她坐在地毯上,不让她再去留意左脚的红肿,抿了口酒,有些明知故问地迟疑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锁在一个房间里啊?”
邵希挽转过头,抬眼看了看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垂下眸笑笑道:“左不过就是……想着就剩你和我是单身,便想撮合我们两个吧。这几个人都快三十了,胡闹起来,还是一点边际都没有。”陆迟以沉默了良久,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一句话哽在心头反复犹豫了半刻,才思虑着问出口:“那……你觉得,我们两个…有可能吗?”
邵希挽并未想到他就这样问了出来,也垂了眸子尴尬地喝了口酒,神色黯然地诚实道:“我不知道。”陆迟以深吸了一口气,凝着眉头问她:“你…是还没有忘了顾熔白吗?”她恍然愣了愣,忽然一下笑了出来,摇着头道:“当然不是。我想得很清楚了,跟他也说开了,我们都希望对方好,也能平心静气地做朋友。这个年纪了,没那么多可矫情的东西。”
陆迟以眼神里更添了几分惑然,他已经三十岁的人了,不会分辨不出她对他是怎样的感觉。他只觉得这份猜测的过程艰难而煎熬,想了半天还是迟疑地问道:“那……你是不喜欢我,还是觉得,我…不是你选择另一半的标准?”邵希挽骤然愣住,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缓过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也不是。”
“那是什么缘由?”她一双眼睛抬着默默与他注视了许久,心下百转千回地,不知道该给他一个怎样的答复。她只是觉得既然今天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两个人其实又都心知肚明,何必再不明不白的遮掩下去呢?
她恍然笑了笑,移开自己的视线,淡淡说道:“迟以,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陆迟以眼睛里缀上几分探究般的迷茫,一双漆黑的瞳孔里覆盖上几分薄雾,定定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有些话我这些年从来都没有说过,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现在又已经蹉跎到这个年纪了,忽然觉得,说不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将杯子里的酒一点点喝干,把空杯子递给他,淡然笑着道,“从前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对吧?”
陆迟以愣了愣,似乎并未料到她会提这件事,毕竟中间已经隔了她和顾熔白的那一段刻骨纠缠,总觉得这件事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一样。他接过杯子点点头,倒着酒的手指有几分不自觉的颤抖,语气和缓而低沉:“我知道,但当时……我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你知道的。”
邵希挽在他眼底发现几分歉疚的神色,略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之类的。我只是想说,那个时候我一心一意都在你身上,甚至止住自己的心思不开口,觉得只要你过的好,我就没什么其他所求了。可这份执着过了这么多年,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当时喜欢上的并不是你,或者说,我当时从来就没有了解过真正的你。我喜欢的,只是一份救我于水火的感恩,只是一个让我努力要强下去的理由,只是一份想让自己去付出报答的执念。这是一种错觉,一种能骗得过自己的错觉。”
陆迟以听着她这些温和而平淡的话语,瞳孔里悄无声息地升上几分莫名的落寞,他甚至为这些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失落感到自嘲。那个时候他明明心里只有叶梓颐,怎么现下还想要奢望当时一个小姑娘全心全意去爱着自己呢?他默不作声地把满杯的酒递给她,走去将她脚踝处的毛巾拿起又浸了凉水,复又敷上,坐在她的床畔背对着她,低低地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她盯着杯子里清澈殷红的液体,唇畔的笑意里带了几分苦涩,“现在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渴望家的温暖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感动歉疚,还是自责心疼。”
陆迟以听着她给自己安上的这两种心理,似乎自己选哪个都显得是他一时被蒙蔽了心绪,而邵希挽的话里,也暗含着自己的保留。
大抵吞下那句“还是真的喜欢我”,是她最后留给自己的一点矜持骄傲吧。陆迟以自顾自地扬起头来,饮下不知道是他喝的第几杯酒,深深地吐了口气。
空气间凝固着长久的静寂和默然,甚至都听不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或许是想借着这点微弱的酒精驱去他的顾虑束缚,或许是想为自己的勇敢能找些借口,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对着陈千远就能毫无顾忌地坦白,而对着她却这么难说出口。
陆迟以依旧背对着她,持着一如既往清朗而磁性的声线开口道:“希挽,我今年三十一岁,都说男人三十岁的该是人生最清醒的时候,也是目标和以后最明确的时候。我以前总是想,凭靠着自己出人头地,让我的父母和心爱的女人能过上最好的,也是他们想要的日子。可去年,我以为我应该最爱的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离开了我,今年,我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更是毫无预兆地永远离开了。我觉得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也更知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邵希挽努力遏制着心底的波澜,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她静静地坐靠在床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侧过头来看她,眼底闪过几丝痛楚和无比坚定地光芒。
“我当年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也大概…清楚我对你的那份重要,可我尽可能地疏离你、不去在意你,是因为我不想给你无果的期望,不想让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精力,更不想利用一个我一手带出来的小姑娘的感情,”他那双漆黑的星瞳里似乎游离着几分水光,言语逐渐温和而认真,“可如今,我分得清什么是本能的一时冲动,什么是想要携手照顾一生的爱意,那些平淡岁月里的安心陪伴,温暖关切,才是你和我都最想要的。”
她的指甲渐渐嵌进自己的掌心,那双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的秋瞳里已然氤氲起温热酸涩的水雾,却依旧努力控制着不想让这袭水汽落下眼眶。“我想给你一个家,这句话从那天晚上你听到时,就已经是我想对你说的一句话了。”陆迟以看似温润地笑着,心下却依旧滞留了几分紧张和坦然。他微别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忍下那抹险些流露的泪意,复又回过头隐隐笑着看她,缓缓握住她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
邵希挽微微将目光移向她被他握住的手,又转向看着他,眼眶微红地默不作声。“希挽,我真的想给你一个家,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娶你。”邵希挽的眼泪随着最后一个字的结束而落下,陆迟以深情而认真的这句话,仿佛最后一支击垮她所有心防的利箭,让她所有伪装的坚强冷静不在乎都统统消失无踪。
她别过头去,用手臂遮挡住自己的脸默默流着泪,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想发出一丝的啜泣声,却还是止不住自己的颤抖和呼吸。陆迟以说得没错,她从始至终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句踏踏实实的肯定和承诺,而不是若即若离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