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邵希挽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隐忍着哭腔的声线却极其明显地能让他听出来不对劲。“怎么了?啊,闺女?”邵父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受委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你跟爸说啊。”邵希挽听着这几句愈发显得焦急的话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努力掩盖住自己声音里的啜泣,故作无碍地继续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想家了…你们还好吗?爷爷奶奶还好吗?”
或许直到她真正跨出这一步的时候她才明白,没有人不关心她,那些时光里她埋怨的记恨的,都只是上一辈情感遗留下来的问题,可她的父母,却没有一个人把这个问题的发泄口对准她,他们都在无声地爱她关怀她,只不过选择的方式,并不是那么直接易明。
陆迟以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邵希挽做好了一桌子晚饭,呆呆地愣坐在那儿,对着饭菜走神。他微微皱眉朝她面前晃了晃手,使得她稍回了回神,却依旧带着几分迟钝:“回来了?吃饭吧。”陆迟以带了几分惑然不解地看着她,嘴角溢出几分淡淡的笑意:“你怎么了?怎么还开始对着饭菜发呆啊?”
他刚想要转身去洗洗手,却无意瞥到她眼睛周围似乎有些微微泛红,他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怎么哭过了?”邵希挽摇摇头,浅浅勾了一抹笑:“没什么,吃饭吧。”
陆迟以口上虽然应着,但心下隐约也藏了几分暗暗的揣度。邵希挽这样向来要强的人,抛去感情上的问题会让她情绪稍显失控,其余的事情都不会让她扰乱心弦。那么,如果不是顾熔白的事情,大约就是她家里的事情,他悄声吃着饭,眼睛时不时瞟向对面的邵希挽,暗自联想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大约有了几分猜测。
“是…终于给你爸爸打了电话吗?”他放下碗筷,试探着轻声问道,眼睛里多了几分柔光。陆迟以提到这儿的时候,邵希挽的眼圈霎时便红了起来,她原本想着陆迟以刚刚失了双亲,自己心里那点酸涩的难过与他所面临的巨大悲痛比起来,简直算不上什么,所以她不愿意提,也不愿意显得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样子。
“嗯,”邵希挽隐隐压着自己心口涌上的那股酸意,浅浅地应了一句,装作没什么大碍一般换了抹得体的笑意,“聊了几句。”陆迟以每每看见她这般故作坚强的样子时,心口都像堵着什么一样,一阵说不上来的难受,他想要开口劝劝她,告诉她在他面前不用死撑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她可以脆弱可以不必这么要强,但他还是把这些话都咽了下去,只默默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
邵希挽眨眨眼,起身习惯性地收着饭桌上碗筷,陆迟以见她脸色隐约透着些疲惫,想去拿过她手机的碗碟:“我来吧。”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手时,陆迟以不禁微微怔了半刻,仿佛触电般地停住了自己的动作,继而又确认般地握上她的手背,皱着眉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邵希挽抬眸看了看他,抽回自己的手贴着下巴试了试温度:“没有啊,还好吧,可能是空调的度数太低了吧。”陆迟以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虽说是素着脸没化妆,但却也能看得出整张脸的灰白气色和干燥苍白的嘴唇,他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果然触及一片滚烫:“发烧了。”
邵希挽闻言却依旧淡然地点点头:“喔,那我一会儿找点药吃吧。”说着便继续收着桌子上的碗筷,仿佛并未听到什么与她相关的事。陆迟以不知道心下从哪莫名拱上几分薄怒,二话不说地夺过她手里的东西放下,推着她走到卧室床上坐下,沉着声道:“躺下,把被子盖好。”
她怔愣着有些懵,却依旧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只得默默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心下多生了几分疑惑和不解。陆迟以从她桌子上拿过空调遥控器,颇有几分责怪地看着她道:“十六度,你不发烧真是见了鬼了。”说着便把她卧室里的空调关上,继而跨步走出去合紧了门。
邵希挽依旧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听着他似乎在外面摆弄着什么的声音,脑海间确实拂过几分昏沉且闷闷的痛觉,棉被夹着的暖意带着疲倦渐渐袭上她的神经,也放了这些疑惑不去细想,缓缓沉浸进了这潭朦胧睡意里。
陆迟以收拾好外间的碗筷,手指隔着玻璃杯试了试那杯放在一旁晾凉的药剂温度,执着那杯药悄声走进她的卧室里,声音略微轻缓些地把邵希挽叫醒:“希挽,醒醒,先把药喝了。”邵希挽睡得并不深,眯着眼略醒了醒,便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从他手里拿过杯子,稍显踌躇犹豫地皱着眉看了看杯子里的深褐色,心下豁出去般一饮而尽。
果然,苦得她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该吐掉,只得攥着自己的被角狠心咽下去,表情却依旧紧皱在一起,慢慢缓释着嘴里的苦涩。“怎么了?我还特意晾了一会儿,应该不是很烫啊。”
陆迟以看着她略显痛苦的表情,眸子里微微多了几分不解和关切。邵希挽缓过劲来,长舒一口气道:“你只知道我不爱喝热的,却忘了我也喝不了苦的。”
陆迟以心下猛然凉了一刻,眼底暗暗划过几分自嘲,他原以为一起工作生活、朝夕相处了这段日子,他已然足够了解她了,了解她冷冽淡漠下隐藏的热忱,了解她要强独立下潜着的脆弱,也了解她在职场的圆滑玲珑下埋着的俏皮直率,他以为他已然对她的喜恶了如指掌,以为他已经自然而然地做了喜欢她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却发觉,好像远远不够。
至少,比起她想要的,或者她曾经给他的那份感情里,还远远不够。
☆、或许是我错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家
陆迟以从她手里接过杯子,略有些迟疑地问道:“好点了吗?”邵希挽无所谓地笑笑:“其实我没怎么难受,你要是不说,我都没察觉出来我发烧了。”陆迟以的眸色深了几分,稍稍咳了咳垂着眸子道:“刚刚,我语气不太好,对不起啊。”
他向后退了两步,坐在落地窗前铺就的榻榻米上,面色上颇带了几分浅淡的微笑:“……聊聊?”邵希挽知道他大约是为了自己好,也看出他似乎是有些话想和自己说,索性也抵了个靠枕在腰后面,坐起来淡然地笑着看他:“也好,反正今天从中午回来就一直在睡觉,也睡得够多了,反而现在确实不怎么困。”
陆迟以亦展露了一抹温和的笑意,融化在静寂且幽暗房间里。邵希挽这间卧室的格局是打的落地窗,所以陆迟以进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夜色街景里的灯光和LED广告展板的投射映衬,屋子里的光线略显柔和些,或许也是个适合谈心聊天的氛围。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追究那个肇事司机的责任和赔偿吗?”陆迟以稍稍侧过了脸,恍然把视线投在窗外冰凉皎洁的月色里,平淡的言语间掺了几分伤感。邵希挽看着他微微怔了怔,她没想到他这般毫无避讳地把自己还未愈合的伤痛拿出来和她分享,甚至为了怕他勾起伤心事,她还一再规避和这些相关的话题。
陆迟以自顾自地回想着,倒是也没有多去逃避着这些话题,只持着一如既往沉稳淡然的语气道:“的确,从我的角度来看,父母都亡故在这场车祸里,我应该追究他们的肇事责任,应该要他们赔偿个几十万。可那天,我在去见我妈最后一面的时候,看见那个司机的妻儿也崩溃地跪在他的尸体面前哭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有些心软了。他的孩子看起来才六七岁,他的妻子听说因为这场事故伤害到了我的父母,直直地就跪在了我面前,道歉,哭诉和恳求……即便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一对亲人,可他们也失去了支撑家里的丈夫和父亲,那几十万于我来说,既无关轻重,也无法换回我父母的性命,可对他们来说,那是会让他们倾家荡产的一笔钱。这笔钱会让他们在绝望里更添上一次重击,或许我不去追究,他们母子还能过着更好的日子,那个孩子…还能拥有一份即便不完整却还能温暖充裕的童年。”
邵希挽静静地听着,心下也多了几分触动。的确,她当时确实对陆迟以的做法略怀着几分惊讶,可她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和道理,便也没多问什么。可听完他说得这些之后,她脑海里似乎浮现起了这一幕的画面感,她以为这些年在职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陌生人的同情怜悯和感触早就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减弱,她以为抛去身边人的事情,她只在乎那些数据、客户资料和百分比指数,可似乎,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漠无情,心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