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希挽微微侧过头去看他,隐隐有些难过,可想要宽慰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稍侧过些身子把手覆在他手上,轻柔地拍了拍:“没关系,我陪着你,叔叔一定会醒过来的,阿姨……也一定会保佑叔叔一切安好的。”提到骤然逝去却未曾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的母亲,陆迟以在黑暗里的瞳孔染上几分酸楚的泪光,似乎隐忍了良久的脆弱又堆积在一刻爆发。
他恍然从背后拥住邵希挽,一双手臂紧紧揽在她的肩颈处。邵希挽下意识地僵住了身体,不知道此刻是怎么一回事,也说不清心底隐隐滑过了什么,她还未张口说些什么,便感受到几滴无声的温热落在她的锁骨处。
她蓦地一下子便明白了这个拥抱的含义——是他经历这份来自至亲离世的孤独痛苦时,仅能触碰到的依赖和安慰了。她缓缓抬起手劝慰般地拍拍他的手臂,似乎在无声地回应他。
“咳咳……”一阵虚弱且细微无力的轻咳声,把邵希挽从温暖却极浅的朦胧睡意里唤醒,她迷蒙着双眼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横在沙发上睡着,还半躺在陆迟以的怀里。他微抵着邵希挽的头合着眼睛浅眠着,一双长腿随性地支着他的身子,让他足以安稳的坐在沙发上入睡。
邵希挽微微缓过神来,却无意瞥见病床上的人似乎轻睁了睁眼睛,一瞬间联想到那个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咳嗽声,挣着从陆迟以的怀抱里起来,光着脚跑到病床前去确认,欣喜地念着:“醒了,醒了…叔叔醒了!”
陆迟以被邵希挽的动作打断了睡意,刚一睁开眼便看见她笑着朝自己招手喊着,忙揉了揉眼睛跑到父亲病床前,持着几分微哑的声音:“爸,你醒了?怎么样,感觉还好吗?”邵希挽颇为识相地给他让开地方,走去门外叫了护士和医生进来,然后躲在门外看着病房里这一幕忙碌却温馨异常的画面,心底又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目光稍稍黯然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里,因为邵希挽在永斯请的参加钟意婚礼的假还没有到期,便一直都陪着陆迟以来照顾陆父。虽然陆父的意识并不算得上清醒,伤势也并未有什么大的起色,但他却仿佛隐约知道些什么似的,总是想问陆母的情况,却又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地说不出口。
邵希挽知道他的意思,但她不好自作主张地告诉他什么,怕影响了他的伤势,所以直到等着陆迟以过来后,她才在一旁站着听陆迟以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音,告诉他陆母已经离世的消息。而正是这一刻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是在危机来临时,陆母奋不顾身地扑在了陆父前面,以自己的身体给那辆突如其来撞过来的货车减缓了冲击力——减缓了它带给陆父的作用力。
邵希挽难掩心下的感动,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楚,继续每天换上最大幅度的笑,在医院里帮着陆迟以照看陆父,回到家里又给他们做好饭送过去。从医生每次和陆迟以的谈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里,他们心下也都很清楚,陆父不过也就是再坚持这几天的样子。
就这样周而复始了不到一周的时间,陆父还是没有挨过伤势的严重和失去爱妻的煎熬,离开了人世。
短短一个礼拜,陆迟以便经历了两次失去至亲的痛苦和哀痛,这不禁让邵希挽更加心疼怜悯他此刻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她默默看着陆迟以撑着,这种明明知道自己的亲人什么时间离开自己,却还要忍下心口的痛彻笑着面对的感觉实在太过残忍,就仿佛给一个癌症晚期病人下了最后的病危通知书,在生命的倒计时里细数着还能陪伴对方的每一秒。
她看着他一个人办理好陆父陆母的死亡证明,归置好他父母的遗物,买了墓地又仔细办理了后事,她心口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绞痛感,却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只是她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原来在生死面前,他们那些自以为轰轰烈烈的爱恨纠葛,那些剧烈的悲痛或难过,相比之下,全都不值一提。
从墓地拜祭完陆迟以的父母之后,邵希挽略有担忧地看着他道:“不如,你最近先回家歇一歇,公司的事情我先来帮你打理。”陆迟以整个人都似乎笼罩着一股浅淡的阴郁氛围,他疲累地合上眼睛,却摇摇头复又看着她淡淡笑笑道:“不必,总不能每次有什么事情都让你来帮我吧,说出去好像我是靠着女人来发展公司一样。”
邵希挽微微愣了愣,稍有几分尴尬地解释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然知道,希挽,”他温和地看着她,唇畔浮现了几分安然,“我当然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用担心我,别忘了,你也是我教出来的。”
邵希挽了然一笑,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话,陆迟以见她的神色里总带了几分不知名的忧虑,言语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歉意:“好了,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原本能轻轻松松过两周的休假,因为我的私事打扰成这个样子……”
“你说什么呢。”邵希挽的抬眸里带了几分不悦,皱着眉打断他,本想继续往下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好像有些话自己都说倦了,便背过身不去看他,自顾自地走着。“我不是拿你当外人,也不是在和你客气,”陆迟以知道她心里在别扭着什么,紧赶了两步倾身拦住她的步子,声音温和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好不容易终于开心一点儿了,又被我拽着不得不失落怅然起来,我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更不愿意你因为我这样。”
邵希挽怔了怔,犹疑着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我有吗?”陆迟以被她这傻傻的动作逗得一笑,轻叹了口气道:“你呀,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傻的时候比谁都傻,”他俯过身替她从衣服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放在她掌心里,“我不止一次看见你在医院里拿着手机发呆了,如果想打的话,就打吧,别让自己后悔。”邵希挽脑子里顿时闪过一道电流,握着手机后退了几步,躲闪着不去看他。
她自然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可这些年她无数次说服自己和家庭和解,却还不是都没有什么结果。
她匆匆和陆迟以告了别,上了自己的车,径直驱回到家里,开了屋子里的空调,努力驱赶着自己内心杂乱无章的燥热,又把自己紧紧地裹在棉被里,想要换来一阵安稳踏实的长眠。她每每想到这些关于家里的事情时,总是带着莫名的烦躁郁闷和一丝隐约的触痛,所以她只想让自己赶紧忘掉这些,踏踏实实地坠入一场安然梦境里。
梦里依稀还是她八九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有着胃病,所以作为医生的奶奶好多都不让她吃,而母亲一向管她的学业管的很严格,有些时候她走在路上看着店面橱窗里绘制精美的海报,都忍不住咽咽口水。虽然那时候她并不和父母住,但偶尔一两个月他们也会来看看她,她便私下偷偷和父亲念叨自己的馋念,于是每次父亲来看她的时候,都假借着带她去逛超市的名义偷偷去带她吃炸鸡。那个时候她和父亲之间也是有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也有一对视便可明白对方心思的眼神。
后来呢?后来…她父亲的工作便越来越忙,来看她的次数也日益减少,后来她和父亲之间因为那件事情起了隔阂和疏离,开始刻意地躲闪着父亲,也不再和他有过多的交流和亲近。其实她父亲曾经无数次妥协过想要靠近她,只是她搁不下心里那道坎,也没办法软下语气去关心他。
可她忽然脑海里便闪过在医院里照顾陆父时的一幕幕片段,她恍然升起了几分恐惧,或许是恐惧有一天她的父亲也会如那般躺在那儿,又或许是恐惧…怕她来不及,怕她会后悔。
她颤抖着从这场梦境里抽身醒来,豁然坐起,一边平缓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把自己的思绪渐渐归于清醒。她下意识地抬手去遮自己的眼睛,却触碰到一片湿润,或许是这番变故真的有些刺痛了她心底原本就有的隐患,或许是她这些年一个人在外打拼太过疲倦,不知怎么,她竟鬼使神差地拿起自己的手机,略带了几分紧张地按了那通电话。
“喂?挽挽?”电话那端响了还没两声,便被一个带着几分疑虑却亲切的男声代替,邵希挽的眼泪一下子便尽数从眼眶里涌出来,她很多年没有听到过父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了,竟不知觉地带了几分岁月的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