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刚刚拿起,坛口歪歪斜斜地对着碗口,却还未及倒,手腕忽然就被压住,淡淡清香荡过酒气,一时竟让司琅的醉意散去不少。
宋珩将千远从她手下拿出,稳稳当当地放在桌子另一头,之后再折返回来,想从她手里再拿走酒碗。
但被司琅伸手挡住了。
她弯着手臂将酒碗护在其中,低着头看也没看宋珩,不知是否还在醉着。
宋珩目光巡过旁边已然醉倒的几人,继而垂眸看了会儿她乌黑的发顶和后脑处高高束着的长发,默了默,道:“别喝了,把碗给我。”
司琅没动,仍旧垂头埋着,甚至连清浅的呼吸声都没回应给他。
宋珩凝着她嫣红的面颊片刻,忽而伸手再度轻握住她的手腕。
他微微弯了脊背,弓了些许弧度在她面前,清润的气息抚过耳际:“听话,把碗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快要没有了(心痛)……
☆、第四十八章
话音刚落,宋珩就感觉手心中细白的手腕猛地一僵,再看那原本闭目垂着头的某人,睫羽微不可见地一颤,唇畔瞬间抿成了一条直线。
一抹玩味浮上宋珩眉头。
捏着司琅手腕的长指缓缓松开,这回宋珩探手拿她的碗,没有再被阻拦。反而是某人睁开了眼腾地坐起,一副生人勿进冷面煞神的模样。
宋珩一面将桌上的碗垒起放到一旁,一面看了眼她完全红透的脸:“还醉着吗?”
司琅没有应声。
“还能思考。”宋珩注意到她转动的眼珠,“那就是没有醉。”
“……”司琅咬着后牙,冷硬道,“与你无关。”
千远被夺走,酒碗也被抢走,能陪她喝酒的人全都醉了,这里再坐下去也毫无意思。司琅虽没完全清醒,但稳当地站起离开对她而言还不算是问题。
“今日来练兵场,知道我在箭楼上,为什么不直接上来?”
司琅要走的脚步一顿,倏尔握紧拳,到底是没忍住:“谁说我去那儿是找你?”
宋珩看着她似笑非笑:“乾牧说你打听了我在何处。”
司琅:“……”
醉酒的面热掩盖了此时司琅因为羞恼而涌上脸颊的红晕,她愤然道:“本郡主何时打听!分明是他自己要说!不愧是你带出的属下,跟你一样的自作多情!”
虽是嘲讽的语气,但却因她此时过分嫣红的脸色而使这番话变得毫无威力,司琅不见宋珩有任何恼意,反倒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在纵容一个喝醉了酒而耍闹脾气的人。
这种认知让她更加愤怒!
猛地站起身,司琅一脚便踹倒了刚刚坐着的长凳,“砰”地一声撞在桌旁,惊得本已经醉晕了的几个兵将脑子一抽,腾地站起了身。
“在!将军!我……我没有喝酒……”
“我……我也没喝!我……我还没醉……”
“再来一碗……这……这酒好喝,好喝……”
喃喃过后几人瞬间没了力气,软着身子再次倒下,宋珩边把酒坛和酒碗移开避免他们撞到,边问:“为何忽然喝酒?”
显然不是在问那些醉得毫无意识的兵将。
司琅冷哼一声,照旧甩下四个大字:“与你无关。”
这回宋珩没有接受:“怎会与我无关?和你一起喝酒的都是我军营里的人。”
“那又怎样?”司琅呛他,“你想知道就问他们,本郡主可不负责解答你的疑问。”
明日便要休假,今夜军帐地内喝醉的兵将数不胜数,沿着长路走回木屋,见着尚还清醒的不过寥寥几人。
司琅走在前头,路上听见他们喊了几声“将军”,便知道宋珩还跟在身后。
还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将军!
想她在魔界的时候,何曾管过他是留是走,不是整整半个月都待在梵无宫里,就是陪着大花完全忽略他的消息。
没想到一朝变换角色,他倒是“看管”她看得厉害!
千远后劲十足,酒气上涌后头便开始又重又沉,连先前压抑着的怨气都如藤蔓一样滋长。路边本来安安静静躺着的石头被司琅一脚踢飞,落在远处极其无辜地滚了好几个圈。
死死盯着那颗在她眼前晃成好几个影子的石块,司琅咬牙切齿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一句:“骗子!”
声音不大却重,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宋珩离得不远,自是听见了的。
他沉默看着前方,那个纤瘦清冷的背影仍在向前走着。
黑发高高竖起,月光下隐约可见她热红了的耳廓,如清澈水莲,盛着莹光徐徐而动。
木屋下照旧树影斑驳,她的身影从黑暗下穿过,再次被照亮时,宋珩忽而开口。
他问:“可是因为昨夜我迟来的事而生气?”
昨夜处理事情,说是酉时便会结束。虽然只是估计,但也算大致没错,不过没有想到临近离开时又出了些许岔子,这才令他没能准时回来。
她这两日都在军营,与他人不过赌银喝酒,唯一能惹她如此生气的,或许便只有他一个人了吧?
那声骗子,若没猜错,该是送给他的。
“抱歉,昨日是我失信。”
司琅脚步顿停,立在台阶前久久未动。
夜风冷凉,吹过滚烫的面颊当是舒适无比,可司琅只觉它如一条硬鞭,狠狠从她的脸上抽过,也如一把利刃,重重地捅进她残破不堪的心。
她的脑子昏沉无比,但痛感却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清晰。
“骗子!”热意上涌,司琅的眼眶也沾惹几分,她紧紧抿着唇角,仰着头不肯低下,“你失信的岂止这一次?”
当初瞢暗之境,将近分开,她曾问过他是否成亲。
如今已过两百多年,她还记得那时他的回答。
——“尚未。”
短短二字,他虽眼中带笑,她却相信他话语不假。
于是满心志高意满,自信十足前去仙界寻他,可最后才知,未有成亲是真,但身有婚约也是真。
她没能在仙界见到他,却在人界轮回中寻到他。
司琅曾经想过,瞢暗之境的遇见于他或许只是普普通通的萍水相逢,他从未倾心于她,也不曾等过她哪怕一分一秒,否则怎会刚回仙界,就为了娶亲而转身投入情劫?
但饶是如此,她仍旧不敢怀疑,她不愿当初与他共度的日夜变成虚幻一场,也不想否认曾经对他有过的感情。
于是坚持变为了执念,一寸一寸腐蚀她的意志。
“说什么尚未成亲!骗子!”
司琅猛地转身,一袭墨色衣裳再次落入阴影,她咬唇愤怒直视宋珩,口中是破碎凌乱的控诉,“为什么说谎……为什么成亲……”
直到她转身面向着自己,宋珩才发现她的眼圈早已泛红,眸中漾着清澈水波,随风而颤。她口中喃喃不断,似怒似怨,虽然支吾不清,但宋珩是听懂了的。
他不止听懂了,也看出来了。
她此时已然喝醉了。
命簿他早已看过,人界十世帧帧画面尽如烟花薄雾。车水马龙火树银花,欢声笑语孤清寂寥,他一一都回忆体会。
自然也绝无可能,忽略记忆中那条漏网之鱼。
“宋珩……”
眼前人缓缓走近,凝着他的目光浮浮沉沉,脚下踏过落叶和断枝,清脆的声响如偶尔鸣啼的鸟儿。
宋珩看着她发红的眼尾,一时竟有些无法收敛心神。而正是这走神之际,司琅忽然面色一冷,掌中聚起魔气便向宋珩攻来。
上一秒还醉着的人,这一秒就气势汹汹,宋珩虽始料未及,但毕竟身手敏捷,瞬身闪开后长臂一挡,魔气尽数被他挥散,司琅正欲卷土重来,但不及宋珩动作更快,伸手便捏住她右手手腕,阻断了她所有进攻。
但司琅岂会这么容易就被钳制,冷笑一声任他制住右臂,背在身后的左手猛地一攥,携着冲天怒意的拳头就冲宋珩面上挥去。
宋珩早已看穿她的把戏,微微侧首便躲过这记挥拳。
司琅醒醉参半,脑袋仍旧大着,实打实的蛮劲落了空,再加脚下一踩断枝,登时就控制不住地往前歪了一步,鼻头毫无阻碍地撞上了宋珩硬绷绷的银甲。
宋珩:“……”
司琅:“……”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用来形容此时的司琅再贴切不过。
“装醉?”面前的胸腔传来轻缓的震动,清润的气息藏在他深深的笑意中,“现在醒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