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就会开始控诉世道的不公,将一切“求不得”归咎于身边的人和事,把路越走越歪,最终拐进个黑黢黢的死胡同。
2016年八月。
满座高朋挂着虚伪谄媚的笑容,前来蒋家别墅恭贺蒋大少爷高中毕业,考取了家里蹲大学暨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蒋平戈对当众星捧月的那枚月亮有着很重的执念,他十分喜欢被吹捧的滋味,只有在这些巴结的眼神里,学业和人品都算不上入流的他本人才能稍微感受到一些身为“人上人”的高贵。
蒋浸涵站在大堂边角处,冷冷看着面前繁华的场景。蒋平戈高高在上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眼睛,心里的妒火越烧越旺。
她的外公蒋惊澜邀请她来参加蒋平戈的成人礼,她是不愿意的。可蒋惊澜又说,这不仅是给蒋平戈庆生,也是庆贺她学业结束,正式步入社会。
蒋浸涵在蒋家从来没得到过关爱,唯有蒋惊澜对她尚有亲情存在,蒋惊澜还记得她今年大学毕业这事儿让她很难不感动,最终还是同意了。
可同一个妈生的孩子到底还是有差别的。蒋平戈不说话,也是万众瞩目的“蒋大少爷”,而她反倒只能是那个仰望他的人。
蒋浸涵穿着朴素,和着装金贵的周遭人群格格不入,也因此引人注目一些。蒋秋正和一群穿金戴银的富太太咬舌根。别人指着蒋浸涵问她是谁,蒋秋轻蔑的视线扫过来,尽管声音压得很低,蒋浸涵也猜得到她嘴里吐出来的字眼有多难听。
一群人靠在一起叽叽喳喳了半天,然后又默契地齐声发笑,戏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打向角落里的蒋浸涵,似乎是在用行为分明地告诉她:你配不上这里。
她再也受不了这种氛围,招呼也不打,便跑了出去。
她是在那时候见到的宋归云。
都说末路之时遇见的人会在心里留下抹不去的记忆,她对宋归云就是这样的感情。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恤,蹲在路边喂野猫。蒋浸涵不由得把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与刚才大堂之上的自己的亲弟弟作比较,发现同年龄段的人原来不都像蒋平戈那么惹人讨厌。
她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拍下了宋归云喂猫的侧影,结果因为忘记关声音,“咔嚓”的快门声惊动了那个少年。
宋归云没有像她猜测的那样生气,反而惊喜地站起来朝她走过去,红着脸含蓄又礼貌地询问:“你是我的粉丝吗?”
蒋浸涵看清了他的脸,略显稚嫩的面容并不影响他的清秀俊朗,他弯着眉眼,笑起来特别温柔。她猜测,他问自己是不是他的粉丝,那他想必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明星或者小网红。
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尽管她不认识这个人。
宋归云笑得更开心了,他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没想到我也有粉丝啊,谢谢你支持我!”
他又探进裤子口袋摸索了一会儿,遗憾地伸出空空如也的双手,“对不起,我没有带笔,不能给你签名了。”
蒋浸涵摇摇头,说没关系。
宋归云没能和她说上几句话,看了看时间就和她告别,说公司规定不能晚归。他一步三回头,最后还在和她挥手,重复了好几遍:“谢谢你支持我。”
蒋浸涵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下,翻看着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然后发到了网上。隔天因为营销号的转发,她这条微博突然就火了。“喂猫少年”一度被刷上了热搜,底下有人认出来图里的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明星。
她看了看评论,知道了他叫宋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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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老大,我和梁哥什么时候能回去?我真的不想再看着这个蒋平戈了。你说他精力怎么就这么旺盛呢?刚从局子里出来,就迫不及待投入迪厅的怀抱,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一天换三四个场子,每趟出来怀里搂的姑娘都不是一个人,啧。难道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身体真的这么好?我居然没看到他去买肾宝!哎,你们都是男的,讲讲呗。”
谢珹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歪着个头双手整理着满桌的旧档案,闻言笑了一声:“这种事儿,用年龄衡量真的就是你肤浅。我要是个每天不工作就能月入几十万的富二代,我一天换十个!”
“大话别吹得太满,还十个,你二十多年来牵过姑娘的手吗?”
“怎么没有?”谢珹扬声反驳,“前两天长椿路的井盖不知道被哪个缺德货偷了,一小姑娘没注意差点掉里头,不是我拉着人家把她拽上来的?”
梁迟煜和霍璇琳正在一块儿,听到他的话倒是想起来确有其事,“你说的是那个小学生?你这思想危险啊兄弟,三年起步。”
“放屁,我什么思想了就?”
“这要算牵过姑娘的手,那我前天扶老太太过马路岂不是也能算?”
谢珹脖子一阵抽筋,赶紧腾出手把手机抽出来,开了免提放在桌面上,“明日黄花也是花嘛,怎么不能算?你狭隘了。”
霍璇琳一通无情嘲笑,“堂堂谢大队长也就这点出息,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钟愈正从门口进来,听到这一句好奇道:“什么没人信?”
霍璇琳认出她的声音,不怀好意地“嘿嘿”两声,“当然是珹哥是个老处……”
“什么什么?你那边信号不好?哎呀真是遗憾呐!那你安心工作把人看好了啊,拜拜了您咧!”谢珹在紧要关头当机立断,打断了霍璇琳将要说出口的少儿不宜言论,不等对方回应,立马挂断了电话。
他轻咳了一声,抬手撩了撩他那根本不存在的刘海,转移话题道:“查到什么了?”
钟愈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正色道:“蒋浸涵在十三岁父母离婚之后一直跟她父亲生活,在这之后第一次回到蒋家,是在三年前蒋平戈成人礼的时候。”
“诶?不对吧。”谢珹一挠头,“她父母在她十三岁离婚,那蒋平戈怎么只比蒋浸涵小四岁?”
钟愈看了他一眼,“蒋秋这种自诩‘书香门第’出身的人,对那些才子佳人的佳话非常推崇,一心想要找到个两情相悦的另一半。她的第一任丈夫,也就是蒋浸涵的父亲管铮,是蒋秋的父亲蒋惊澜战友的儿子。蒋秋一直苦苦寻找完美的伴侣,蹉跎到了三十岁,所以和管铮的这段婚姻完全由不得她做主了。”
谢珹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她婚后遇到了满意的对象,所以背着品如和艾莉在一起了?”
钟愈点点头,“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对管铮和蒋浸涵愈发反感,甚至不屑于去刻意隐瞒自己婚外情的情夫与儿子。一家人纠缠了那么多年,在蒋浸涵十三岁的时候她以接受不了自己女儿是精神病为由,和管铮离了婚。”
她讲完,谢珹右手撑着脑袋,手指在眉骨上摸个不停。
钟愈以为他有什么哲理感言要发表,结果这人轻飘飘地叹息一声,“蒋秋吧,只是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随你怎么想吧。”
“不过她也未免过分无情无义了啊,不喜欢蒋浸涵那人家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又是坑她一个精神病的头衔,又自我演绎童年阴影的人物形象,把人小孩子的三观砸得稀烂……啧啧啧,蒋浸涵要真是杀韩云的凶手,比起罗无忧我倒是更担心蒋秋的命。”
钟愈摇头,“她不会杀蒋秋。”
“为什么这么肯定?”
“从小就缺乏至亲关爱的人,对这个至亲很难产生仇恨心理。相反,他们会不断通过各种方法去寻求对方的关注:考出优异的成绩、学会很多很难的技能、扮演乖巧懂事的样子……只为了得到那个人一句肯定。”
“甚至于他们在彻底看清对方的面孔、行为癫狂得不能按常理看待的时候,依然不会忘记自己最初的想法,一定会留着这个人的命,等待对方朝自己低头,说出那句认可的话。”
谢珹掀起眼帘,“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钟愈正眼看向他,眼神中没什么波澜起伏,语气平淡得很:“因为我也有一个和蒋秋差不多的妈。”
谢珹一怔,思绪飘回了钟愈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的那天,忽然就明白了她当时情绪为何会崩溃。他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几句人话,干巴巴地来了一句:“节哀顺变。”
钟愈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个真诚的笑容:“谢谢,可惜我妈还活着,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我都不用节哀顺变。”